在小时节,弟兄顽耍,大的或者僭些强,小的或者有些不逊,都无成心,争过便好,不致嫌隙。到了十五、六岁,为兄的教训些语言,为弟或者嫌他做大;为弟的略露些圭角,为兄或者嫌他凌上,这也还不碍。一到到了做亲,前番三条肚肠,如今六条肚肠了,妯娌之间,有把家世自矜的,有挟人品自是的,有拥妆赀自尊的,有恃才技自满的,又加起公姑妄自重轻,奴婢好为搬斗,这番却不好了。
    蒙泉本共源,岐分已殊趣。
    重以搏击势,奔激不终聚。
  这三弟兄内中,伯缙是父亲未做孝廉时聘娶的,所聘是个寒儒的女儿,是个极节啬,爱铜钱的。那伯缙是与父亲同甘苦的人,也不免在巴家做活上做工夫,亏父亲中了,与他寻得一顶头巾,却也不过应名而已,不肯读书,不肯会客,真正一个守财奴。仲帷自己原有些才,其妻又父亲初中娶的,是个大钞老,嫁赀极厚,所以把他的夤缘结识,几乎是个名士了。叔冕是父亲中后定娶的,所以得个世家。叔冕乘了父亲的力,早进了学,在弟兄三个中间,伯缙说这两弟不知稼穑艰难,不晓做家。仲帷笑大兄的纤啬,叔冕的轻佻,叔冕又鄙薄大兄的龌龊,肚中不亨;二兄盗名,没真实本事。在这三人:
    势几成水火,祸渐欲参商。
  不期到这三个女人,更甚了。伯缙妻高氏,道:“我是长。”家中没了婆婆,大半是他管,凡事要僭人先头,奴婢奉承他个有权。仲帷的妻王氏,他是富家,不免把个挥金如土压众人,奴婢们也趋附他个有钞。在钱氏,虽是第三个媳妇,却恃着势家,也不肯做小伏低,况又有些才,下人欺他不得,愚弄他不得,却怕他、不敢近他。在里边这三个:
    鼎足如吴魏,干矛正自寻。
  自古弟兄之间,妯娌有甚言语,做丈夫的会调停、不听,这口面便不起了。兄弟动甚意气,做女人的能解释、阻挡,这嫌隙也不生了。他兄弟既不相能,内里既不相下,又虽经各爨,正是量拨田产,勾他日用,不曾大分,同住在一宅,你伺察我,我伺察你,极其切近,你传几句来,我回几句去,更是快便,真弄得日日生了。况是伯缙身边,又有个极臭吝,只鼓舞为不好的妻兄钱子安;仲帷身边有两个会奉承、善撮空的清客黄中白、竹翛然;叔冕身边有两个最没搭煞、疏狂的酒友宫乐君、相国祚;都只晓得打开,再不晓得打拢。伯缙已是个钱重情轻的了,那钱子安又挑拨他道:“两个兄弟结客疏狂,叫你独一个辛苦做家,不如早分了,各自管自。”仲帷是好名的,这黄中白、竹翛然尝说:“伯缙是个田舍翁,叔冕轻薄少年,尝在外边非笑阿兄。”宫乐君、相国祚都是没正经后生,每酒后喧呼,奉承叔冕道:“是个人手段人,不要似大兄只在铜钱眼里安身。”奉承叔冕:“是个真才大发的人,不似二兄全凭靠着银子荐书,骗几个高等。”更都有几个会传送家人、丫鬟,学嘴搬弄。
    摇撼多僮仆,披枝有友生。
    田家紫荆树,未许得重荣。
  大都事到分明成衅,必至相倾相轧,这其间有谋的胜,党多的胜,疏脱寡与的不胜。仲帷是个有心的人,他晓得大兄吝而愚,平日把些小便宜结识他,凡事只推他作恶,中间冷语点掇,弄他做个不解之冤。伯缙见大兄弟尊敬他,又见他考得起,有名,道是个决中的,也极其听信他,与他打做一家。里面王氏也听了丈夫指拨,也把这法儿去笼络大姆,盘来盒往,以重博轻,也与大姆密做姊妹般,只合说叔冕夫妇短处。
    计巧人为役,金多志易移。
    燕韩方合纵,函谷亦孤危。
  叔冕是个疏狂不照管的人,大兄与高氏嫂的不是处,尝去对二兄说,不知二兄随即传与大兄了。二兄与王氏嫂有差处,尝与大兄说,大兄随即说与二兄。所以他两边交越固,越恨着他,他却全然不知。钱氏早已看破,道:“他两房甚是过得密,你做人直致,言语迂疏,怕惹他两人怪,以后也须留心些!”叔冕道:“直是我性生来的,嫡亲弟兄,有话便说,我做不得这样如痴、如聋哑巴的。”钱氏道:“虽然如此,还留心些为是!”这叔冕那里肯听,一日在人家吃了几杯酒回来,见两个尼姑在二兄家走出来,他见了大恼道:“这些尼姑,惯引人家妇女偷和尚,二兄终日在馆,你来做甚么?”嚷乱起来,打了尼姑,将二兄的管门人也打起来。王氏知道,甚是恼燥。那伯缙夫妇,故意把话改死了说:“叔冕怪尼姑同嫂子打和尚,故此打尼姑。”这些话把个仲帷也激恼了。到家,钱氏怨他道:“各家门、各家户,要你多管?就是尼姑不该来出入,只对二伯讲,以后不许他来就是了,何须如此?有伤体面!”这叔冕原是戆而没酒德的,便道:“连你想也要打和尚的了?”钱氏见他醉,也就不敢再劝。
    惟酒适性,惟酒丧德。
    为言之易,为身之贼。
  一日,高氏在那厢打丫鬟,他听得打到四、五十不止,又带酒赶去,却是高氏坐在上面,大兄亲在侧边行杖。问甚缘故,却是失手打碎一只碗,他有了酒道:“我说是甚事?原来这点小事,打了这许多,弄出人命来,干万只碗用不来!嫂嫂坐着,你在此自打人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