鉴道:“谁替来?实是我杀他!刀见藏在门槛下。”王氏道:“儿,不要认,咱与他是冤家,咱同他死罢!”崔鉴揸住不放,道:“怎放着杀人的不拿!拿平人?”众人道:“委是不曾见行凶刀子,他说是他藏,若果然拿得出,便放他母亲。众人押到家中,果是槛下拿出刀来。崔鉴道:“何如?”
    亲仇不共天,聊以付一剑,
    雪仇事已毕,岂复恩苟免?
众人道:“这真是他了,放他母亲罢。”他自出来认,众人也不拴他,只簇着他走。到城上,众人禀地方为人命事,才说了,崔鉴自扒上去道:“小的崔鉴,有父亲讨一个娼妇在家,娼妇日逐欺凌小人母亲,早间骂小的母亲,又打小的母亲,小的发怒,杀他是实。”城上道:“你这小小年纪,怎杀得人?”崔鉴道:“是小的乘他扫地曲着腰,一刀搠去杀的。”御史道:“是你母亲叫你杀的么?”崔鉴道:“母亲不曾教,咱自去杀的。”御史自去检验,止一刀口,中在要害,所以致死,委系为母,别无他情,竟不打他,止出几句道:
    崔鉴一无知童子,止激于魏鸾之驱其母,因而仇杀,初无主谋,亦无协力,情委可矜,法似难逭,合候该部详勘施行。
事到云南司郎中吴桂芳,道:“他至孝所感,义烈足加。”与同审御史评事议:
    律犯人十六岁以下,虽叛逆犹从免科。今崔鉴年止十三,激于至孝,推刃全母,宜从末减,以励为人子者。
呈堂,堂上闻尚书道:
    崔鉴为母罹辟,视死如归,然法固所不得加也。予之宽释,于法非枉。
具题,下大理寺,本寺刘正卿覆:
    崔鉴所犯,母子之情,根于天性,虽冒重罪,志在全母,宜从部议。
圣旨:
    崔鉴既为母冒辟,情可矜恤,姑饶死。
命下,竞饶了。
  崔佑,各官也恼他宠妾凌妻,道:“处他,有伤孝子之心,也不惩治,发放宁家。”崔佑原只是没帐人,只因魏鸾拨置,所以凌虐王氏。至此,夫妻仍旧如故。魏鸾以娼妇不安分,触突主母,自速其死。崔佑淫酗暴戾,几至妻子不得保全,亦是自作之孽。至孝童痛母之不欲生,不惮杀身杀人以生之,这段孝心义气,天地为动。母将死而得生,自也垂死而得生,虽母子之情完,父子之情似乎有伤,是人子不愿有此事,而当事之难处,不得不一勇决,至孝是仁,锄娼是勇,杀娼忤父之失小,杀娼全母之事大,智德又备矣。故吴小司寇论他曰:“余观崔鉴杀娼全母事,岂不毅然,诚烈士哉!当其父志已蛊,孽妇擅势,母敢死之志已决,鉴不于此时决大计,则母必不可全,而且陷父于不道,乃能不谋于人,奋义勇一刀而毙之,何其壮也!既出亡,叉恐累母,慷慨就缚,脱母于鼎镬之中,此壮士所难,而鉴年才十三尔,固能若是,虽古从容就义士,曷以加焉!史称燕赵士多抗义激烈,善用其勇,以鉴观之,信然。”
第八回 狂言竟至杀身 坚忍终伸大怨
    变起阋墙,叹鸰原碎羽,荆树残芳,孤鸿号夜月,鸰凤泣清霜。凶未戢,气方张,任呼天撞地,怕茕茕沉冤未洗,巢卵先亡。  沉机羡是娇娘,镇两峰凝黛,九折回肠。苦贞励熊获,抑志玩豺狼。天已定,恨将偿,遗恨寄诸郎。伸积怨笑含九地,人正王章。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右调《意难忘》
  吴丹阳尹孙诩,为部下戴圆、仇览所杀,因欲逼娶其妻徐氏。徐氏辞以凶服在身,与他约日,除丈夫灵座,易服成姻,故意缓他,私下暗与丈夫心腹将官计议。到所约之日,果然浓妆艳饰,言笑自如。那戴圆心中欺他女人,料不能为患,差人打探,见他改妆欢笑,越不在意,便盛服入府,来就亲。及至与徐氏交拜,才拜下,徐氏道:“左右何在?”只见两边早拥出人来,将戴圆砍了,随又乘仇览不意,也杀了。徐氏仍换衰麻,将二人首级,到丧次哭奠,报了夫仇。有胆有智,这真女中丈夫!后来那报父仇与兄仇的谢小娥,可以匹休。如他处所见妻报夫仇的,兀木部卒妻,兀木杀他夫,收他在侧。一日拔刀来杀兀木,兀木问他甚缘故,道:“与夫报仇。”兀木也不杀他,竟打发出去,另嫁了一人。这妇虽不事仇,然不能守身报仇。又有一广东总兵,杀人夺其妻,以他为妾。其妇乘其来寝,也拔刀赶杀,总兵惊走,亏得家僮把门闭了,拒住此妇,不得追杀。及至总兵着人来拿此妇时,此妇早已自刎死了。这不忘夫,不辱身,却也不能报仇。若那有深心的,知日下不能相敌,不妨待到日后,只要夫冤终久得伸,不要徒尚一时之气。若这妇人,可与徐夫人、谢小娥鼎足,做得三个了。
    夫怨矢必报,弱息谁为携?
    隐忍十许年,孤灯几含凄。
    何嫌令仇人,玩我如醯鸡。
    唯使志必伸,王法无终稽。
    夫亡夫嗣存,子在仇竟夷。
    美哉巾帼雄,万古人品题。
  这女人姓钱,原是乡绅之女,嫁的丈夫姓水,是清河名族。父亲是个孝廉,曾做州县官,宦囊也肥,生三个儿子,长的叫伯缙,次的叫仲帷,他的业夫叫做叔冕,是最小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