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徐有贞,受刑濒死,不肯妄招。到后来徐有贞在狱时,许他结亲,出狱悔了,他全不介意,这才不愧朋友。若说一个因友及友,不肯负托,彼此相报,这也是不多见的人。

如今却说一个人,我朝监生,姓秦,名翥,字凤仪,湖广嘉鱼人氏。早年丧母,随父在京做个上林苑监付,便做京官子弟,纳了监在北京。后边丁忧回家,定了个梅氏,尚未做亲,及至服满,又值乡试,他道待乡试回来毕姻。带了一个家人,叫做秦淮,一个小厮,叫做秦京,收拾了行李,讨了一只船,自长江而下。只见:

水连天去白,山夹岸来青,

苇浦喧风叶,渔□聚晚星。

一路来,不一日已到扬州。秦凤仪想起,有一个朋友,姓石,名可砺,字不磷,便要去访他,不知这石不磷也是嘉鱼人,做人高华倜傥,有胆气,多至诚,与人然诺不侵。少年也弄八股头,做文字,累举不第。道:“大丈夫怎么随这几个铜臭小儿,今日拜门生,明日讨荐书,博这虚名?”就撇了书,做些古文诗歌,弹琴击剑,写字画画,虽不肯学这些假山人、假墨客,一味奴颜婢膝的捧粗腿,呵大卵胞,求荐书东走西奔,钻管家如兄若弟。只因他有了才,又有侠气,缙绅都与他相交,尝往来两京。此时侨寓在扬州城砖街上。秦凤仪到钞关边停了船,叫秦淮看船,带了秦京,拿了些湖广土仪,莲肉、湘簟、鲟鳇、鱼≈类,一路来访石不磷。却也有人晓得他。偶然得个人说了住处,寻来,凑巧石不磷在家。数间厅事,几株花木,虽无车马盈门,却也有求诗的,乞画的,拜访的,高朋满座。一见凤仪,两个是至交,好生欢喜,忙送了这些人,延入书斋留饭,问些故乡风景,平日知交,并凤仪向来起居。随即置了酒,拉了两个妓,同游梅花岭,盘桓半晌。秦凤仪别了要下船。石不磷道:“故人难得相遇,便在此顽耍数日何妨?”秦凤仪道:“怕舟子不能担待。”只见石不磷停了一会,似想些什么,道:“这等明日兄且为我暂住半晌,小弟还有事相托。”凤仪道:“恭候。”次日船家催开船,凤仪道:“有事且慢。”将次早饭时,石不磷却自坐了一乘轿,又随着一乘轿。家人挑了些箱笼行李之类,来到船边。恰是石不磷和一个二八女子,这女子生得:

花疑娇艳柳疑柔,一段轻盈压莫愁,

试倚蓬窗漫流盼,却如范蠡五湖游。

下了船,叫女子见了秦凤仪,就在侧边坐了。石不磷道:“这女子不是别人,就是敝友窦主事所娶之妾。扬州地方,人家都养瘦马,不论大家小户都养几个女儿,教他吹弹歌舞,索人高价。故此娶的都在这里,寻了两个媒妈子,带了五七百开元钱,封做茶钱,各家看转。出来相见,已自见了,他举动身材眉眼都是一目可了的。那媒妈子又掀他唇,等人看他牙齿,卷他袖,等人看他手指,挈起裙子,看了脚,临了又问他年轻,女子答应一声,听他声音,费了五七十个钱浑身相到。客冬在北京,过临清,有个在京相与的内乡窦主事,见管临清钞关,托我此处娶妾,小弟为他娶了此女,但无人带去,担延许久,只道小弟负托。如今贤弟去,正从临清过,可为小弟带一带去。”秦凤仪听了,半日做不得声,心里想道:“他是寡女,我是孤男,点点船中,仔么容得?况此去路程二千里,日月颇久,恐生嫌疑。”正在应不得推不得时节,只见石不磷变色道:“此女就是贤弟用了,不过百金,怎么迟疑?”取出一封与窦主事书,放在桌上,他自登岸去了。

一叶新红托便航,雨云为寄楚襄王,

知君固是柳下惠,白璧应完入赵邦。

这时秦凤仪要推不能,却把一个湿布衫穿在身上,好生难过。就在中舱,另铺下一个铺与他歇宿,自己也就在那边一张桌儿上焚香读书。那女子始初来也娇羞不安。在船两日,一隙之地,日夕在面前,也怕不得许多羞,倒也来传茶水,服侍秦凤仪。凤仪好生不过意。行不过一、二日,早是高邮湖。这地方有俗语道:“高邮湖,蚊子大如蛾。”湖岸上有一座露筋庙。这庙中神道是一个女子,生前姑嫂同行,避难借宿商人船中。夜间蚊子多,其嫂就宿在商人帐中,其姑不肯。不期蚊子来得多,自晚打扑到五鼓。身子弱,弄得筋骨都露,死在舟中。后人怜他节义,为他立庙就名为露筋娘娘。秦凤仪到这地方,正值七月,天气一晚,船外飞得如雾,响得似雷,船里边磕头撞脑都是。秦凤仪有一顶纱帐,赶了数次,也不能尽绝。那女子来船慌促,石不磷不曾为他做得帐子,如何睡得?凤仪睡了,听他打扑再不停手,因想起露筋娘娘这事,恐怕难为了他,叫他床中来宿。女子初时也作腔,后边只得和衣来睡在脚后。那家僮听得道:“我家主今日也有些熬不过了。这女儿子落了靛缸,也脱不得白了。”倒在那里替主人快活,替女子担忧。似此同眠宿起,到长淮,入清河,过吕梁洪,已去了许多日子。来到临清,只见秦凤仪写了个名帖,小厮拿了石不磷这封书来见窦主事。小厮把书捏捏,道:“只怕不是原封了。”到了衙门,伺候了半晌,请相见。见了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