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故此家中人不时往来,一则怕大娘子生性备赖,恐惹口面,不敢去说;二则因他待人有恩,越发不肯说。且是安逸。争奈张望桥是个乡下小官,不大晓世务。当日接管,被上首哄弄,把些借与人的作帐,还有不足。众人招起,要他出结。后边县官又有挪应,因坏官去,不曾抵还。其余衙门工食,九当十,预先支去。虽有领状,县官未曾札放,铺户料价,八当十,预先领去,也有领状,没有札库。还有两廊吏书挪借,差人承追纸价未完,恐怕追比,倩出虚收。况且管库时是个好缺,与人争夺,官已贴肉,还要外边讨个分上,遮饰耳目。兼之两边家伙,一旦接管官来,逐封兑过,缺了一千八百余两,说他监守自盗,将来打了三十板。再三诉出许多情由。那官道:“这也是作弊侵刻,我不管你。将来监下,重复央分上,准他一月完赃,免申上司。”可怜张望桥不曾吃苦惯的,这一番监并,竟死在监内。又提妻子到县。那钱氏是个泼妇,一到县中,得知娶玉翘儿一节,先来打闹一场,将衣饰尽行抢去。到官道:“原是丈夫将来娶妾,并挪借与人,不关妇人事。”将些怕事来还银的,却抹下银子鳖在腰边,把些不肯还银冷租帐、借欠开出。又开王翘儿身价一百两。县官怜他妇人,又要完局,为他追比,王翘儿官卖,竟落了娼家。正是:

红颜命薄如鹈翼,一任东风上下飘。

可怜翘儿一到门户人家,就逼他见客。起初羞得不奈烦,渐渐也闪了脸,陪茶陪酒,终是初出行货,不会捉客,又有癖性,见些文人,他也还与他说些趣话,相得时也做首诗儿;若是那些蠢东西,只会得酣酒行房,舍了这三、五钱银子,吃酒时搂抱,要歌要唱,摸手摸脚。夜间颠倒腾挪不得安息,不免撒些娇痴,倚懒撒懒待他。那在行的不取厌,取厌的不在行,便使性或出些言语,另到别家撒漫。那鸨儿见了,好不将他难为,不时打骂。似这样年余,恰一个姓华名萼,字棣卿。是象山一个财主,为人仗义疏财,乡里都推尊他。虽人在中年,却也耽些风月,偶然来嫖他说起,怜他是好人家儿女,便应承借他一百两赎身。因鸨儿不肯,又为他做了个百两会,加了鸨儿八十两,才得放手。为他寻了一所僻静房儿,置办家伙。这次翘儿方得自做主张,改号翠翘。除华棣卿是他恩人,其余客商俗子尽皆谢绝。但只与些文墨之士。联诗社,弹棋鼓琴,放浪山水,或时与些风流子弟清歌短唱,吹箫拍板,嘲弄风月。积年余,他虽不起钱,人自肯厚赠他,先赔还了人上会银,次华棣卿银。日用存留,见文人苦寒豪俊落魄的,就周给他。此时浙东地方,那一个不晓得王翠翘?

到了嘉靖三十三年,海贼作乱,王五峰这起寇掠宁、绍地方:

楼舡十万海西头,剑戟横空雪浪浮。

一夜烽生庐舍尽,几番战血士民愁。

横戈浪奏平夷曲,借著谁舒灭敌筹。

满眼凄其数行泪,一时寄向越江流。

一路来,官吏婴城固守,百姓望风奔逃,抛家弃业,掣女抱儿。若一遇着男妇老弱的都杀了。男子强壮的着他引路;女妇年少的,将来奸宿,不从的,也便将来砍杀,也不知污了多少名门妇女,也不知害了多少贞节妇女。此时真是各不相顾之时。翠翘想起,我在此风尘,实非了局。如今幸得无人拘管,身边颇有资蓄,不若收拾,走回山东,寻觅父母,就在那边适一个人,也是结果。便雇了一个人,备下行李,前往山东。沿途闻得浙西、南直都有倭寇,逡巡进发,离了省城叫船将到崇德,不期海贼陈东、徐海,又率领倭子杀到嘉湖地面。城中恐有奸细,不肯收留逃难百姓。北兵参将宗礼,领兵杀贼。前三次俱大胜,后边被他伏兵桥下,突出杀了,倭势愈大。翠翘只得随逃难百姓再走邻县,路上风声鹤唳。才到东,又道:“东边倭子来了。”急奔到西,方到西,又道:“倭子在这厢杀了。”又奔到东,惊得走投没路。行路强壮的,凌虐老弱,男子欺弄妇人,恐吓抢夺,无所不至。及到撞了倭子,一个个走动不得,要杀要缚只得凭他。翠翘已是失了挑行李的人,没及奈何,且随人奔到桐乡。不期徐海下围阮副使在桐乡,一彪兵撞出,早已把王翠翘拿了。

梦中故国三千里,目下风波顷刻时。

一入雕笼难自脱,两行情泪落如丝。

此时翠翘年方才二十岁,虽是布服乱头,却也不减妖艳。解在徐海面前时,又夹着几个村姑,越显得他好了。这徐海号明山,绰号徐和尚。他在人丛中见了翠翘,道:“我营中也有十余个子女,不似这妇子标致。”便留入营中,先前在身边得宠的妇女都叫来叩头。问他,知他是王翠翘,吩咐都称叫他做王夫人。

已将飘泊似虚舟,谁料相逢意气投,

虎豹寨中鸳凤侣,阿奴老亦解风流。

初时翠翘尚在疑惧之际,到后来见徐和尚输情输意,便也用心笼络他。今日显出一件手段来,明日显出一件手段来,吹箫唱曲,吟诗鼓琴,把个徐和尚弄得又敬又爱,魂不着体,凡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