亮功,是虞邑的首富,胸无点墨,库满金银,年纪已有四十开来。闻得三季多才美貌,托人前来关说,要娶为继室。赓虞不答应,把媒人骂了一顿。肇周倒极力劝合,说姓黄的很有几个钱,这头亲事,错过很为可惜。赓虞固执不从,只得搁了下来。
事有凑巧,这一年,忽地得着一个谣言,说朝廷派使到江浙地方,采选民女。城镇村坊,有女之家,吓得赶忙办嫁娶,老少妍媸贫富贵贱,不知错配了多少姻缘。恰恰赓虞又在山左作幕,肇周趁这当儿,就把三季配嫁了黄亮功。等到赓虞回家,生米已成熟饭,没法可想。三季见亮功年老态俗,心里很是郁郁。过了一年,生下一个女孩子,三季喜欢道:‘这孩子就是我的掌上珍珠’,因取名叫珍儿,怜爱备至。肇周的儿子刘七,因为亮功没有子嗣,终年寄育在黄家。三季初意,刘七有出息,想就把珍儿配给他,接续黄姓一脉。哪里知道刘七是个不长进东西,一味的好勇斗狠,每日跟着乡间无赖,东游西荡,一点子正事也不干。三季骂了他几回,只是不改。索性气出肚皮外,不去管他。把珍儿许给了直塘钱姓。那女婿温文尔雅,异常的讨人欢喜。三季做主,索性招赘了家来。刘七知道没甚想头,无赖的比前愈甚。三季恨极,发狠把他撵了出去。
这年黄亮功病故,刘七穿着孝服,执着哭杖,到柩前号哭,硬欲索分遗产。三季喊集家人,把刘七捆缚了,摔出门去。刘七怨恨填胸,大喊:“不报此仇,我不姓刘。不报此仇,我不姓刘。”
过了几天,刘七果然领了许多无赖,涂脸执仗,前来抢劫。亏得防备严密,不曾损失什么。
跌一交,长一智。三季怕他再生出别的事来,忙与珍儿商议,搬家直塘去,避避风潮,就叫珍儿住在直塘,专管收入事宜。自己住在家里,专管发出事宜。细自金银珠宝,首饰衣服,粗至台凳椅桌,动用杂物,搬了五天功夫。粗粗完毕,正拟次日起身,到直塘去过安乐日子,哪里知道不情风浪,就在这夜里发起来。高杰部将李成栋新降清国,仗着新朝威望,纵兵大掠,所过城邑,无不残破。有一会子,掳着妇女十多船,路经嘉定,被嘉定乡民一把火烧了个完结。成栋恨极,立誓掠尽吴中美女,为报偿地步。接着攻破松江,就占据绅富大宅,把掳掠所得各妇女,都安置在里头。豫王发下将令,叫成栋率领本部,规取两粤。成栋临走,命心腹将率旗兵千人留守松江,其实全为保护妇女起见。
这时候,刘七恰投在旗下,当一名走卒,因说守将劫取任阳黄姓,自己愿充乡导。守将大喜,就派一名裨将,率兵五百,跟随刘七前往。三季正与佣妇张媪,在空屋里,秉烛闲坐,讲说家常。忽然炮声震天,墙坍壁倒,只见数百名拖辫子的强盗,照着灯球火把,执着剑戟刀枪,蜂拥而人。为首一个小子,剃得精光的头,拖着很长的辫,正是刘七。三季大惊。只见刘七冷笑道:“好姑妈,你今儿才认得你侄儿了。”
一句话不曾讲完,早见一片声喊刘七。一个兵跑进来恶狠狠的向刘七道:“老爷问你话,怎么楼上下都是空的,一所空宅子。你诳老爷是首富,现在老爷唤你,你自己去回。”
刘七惊得面如土色,指了三季,向那兵道:“哥,她就是主人,只要问她。我可不敢说谎。”
于是拥了三季见裨将。裨将见三季淡妆素服,丰神逸秀,恍若神仙,向众卒道:“这是菩萨人儿呢!亏有了这个,不然,怎样回主将呢?”
众卒道:“这厮劳我们白跑一趟,可恶得很,求老爷怎样治他一下子。”
裨将道:“那我自有法子,你们先把菩萨人儿送到城里去。”
众卒簇拥三季要行,张媪喊道:“要去须一块儿去,那是我多年老主人呢。”
裨将叹道:“这老婆子,不过是个佣妇,就这么的义气。刘七这厮关系着血脉,总算是姑侄,倒这么的无良心。弟兄们,护着这主仆两个去罢!好好儿休吓着她们。”
众卒答应一声,簇拥三季主仆而去。这里裨将喝骂了刘七一顿,叫把他捆缚了丢在空屋里头,临走一把火,连人连屋烧了个精光。
却说众卒拥三季到松江,守将见她貌美,笑向部下道:“那总要李帅才有福消受她,我如何配呢?”
遂把三季主仆,安置在大宅子里头,每天好饭好菜地供养。这所大宅子里,掳来的妇女,共有二三百名,同业相嫉,同病相怜。众妇女同在难中,自然互相怜爱,三季思儿念婿,每日伤心哭泣,众妇女都来解劝。宅里有个老婆子,众人都喊她做妈妈的,是成栋雇来监察众妇女的。对待三季,格外假慈悲,常用好言慰劝三季。
三季身在藩笼,有力没处使,只得且住为佳。
一日,饭后没事,三季与几个同难妇女小坐闲话。忽见那个唤作妈妈的,急匆匆进来,向众人道:“不好了,我们老爷坏了事,南京王爷令旨到来,查抄家产。所有本家眷属,都要提到南京去,听候本旗发遣。”
接着,两个佣妇喘吁吁奔入,报说:“胡老爷进来提人了。姑娘们快快收拾收拾,怕就要动身呢。”
就见一个蓝顶花翎的官儿,带着十多个兵役,大踏步进来,向众人瞧了一瞧,问道:“都在这儿么?”
那个唤作妈妈的,就陪着笑回道:“胡老爷,本府女眷一总三百一十七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