宣袁宝儿一班美人来侍宴。须臾排上酒来,大家共饮,就像离别了许多时,今日才乍会的一般。你酬我劝,倒吃得比平日畅快几分。歌一回,舞一回,整整吃了一日方祝炀帝酒后不放萧后还宫,就留在月观中同祝众美人也不放回。此时天气初热,炀帝不肯入房,就在大殿上铺了一榻,与萧后同寝。这一觉直睡到三鼓后,二人方才醒转。及睁开眼看时,万籁俱静无声,朦朦的月色已照入殿来。炀帝与萧后说道:“月临宫殿,清幽澄彻,朕与御妻同榻而寝,何异于仙!”萧后笑道:“想昔日在东宫时,日夕皆侍奉枕席,如此光景,不以为异。今老矣,不能如少艾亲昵,偶蒙圣恩一幸,真不异仙也。”炀帝道:“朕与御妻,夫妻天长地久,安有老幼之分?”
正说未了,忽听得阶下吃吃笑声。炀帝惊讶道:“是谁在此戏笑?”萧后道:“只怕是哪个美人戏耍。”炀帝慌忙穿上单衣,悄悄地走起来看。走到帘栊前,往阶下定睛一看,此时月不甚明,只见蔷薇花外,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交动。炀帝望见影儿瘦怯怯的,心下只疑是袁宝儿与谁有私,忙跑下阶来,直到花丛边去擒拿。原来不是袁宝儿,却是小黄门柳青与宫婢雅娘调戏,衣带被蔷薇刺抓住,再解不开,故此笑声吃吃不祝二人抬头,忽看见炀帝跑来,慌做一团,没处躲藏。炀帝看见不是袁宝儿,也不说长短,竟自大笑走回殿来。萧后也穿了衣服,迎下殿来问炀帝道:“是哪个?”炀帝笑道:“朕只当是袁宝儿有私,不期是柳青与雅娘两个调戏。”萧后笑道:“既不是袁宝儿,陛下空费了一番心力矣。”炀帝道:“花荫私会,大是妙境。朕往年在东京十六院中,私幸妥娘时,光景正如今晚相似,风流佳境,历历可想者也。今夜与御妻相对情景,又是后日一段风流佳话也。”萧后道:“往日曾有一夜,在西京太液池纳凉,花荫月影,正如今夜相似,陛下还记得否?”炀帝道:“怎么记不得?朕那夜曾效刘孝绰为杂忆诗二首,念与御妻,御妻只怕倒忘了。”萧后道:“不忘、不忘。”即信口诵道:忆睡时,待来刚不来。卸装仍索伴,解佩更相催。博山思结梦,沉水未成灰。忆起时,投签初报晓。被惹香黛残,枕隐金钗袅。笑动上林中,除却司晨鸟。听之咨嗟云。
炀帝听完说道:“御妻倒还记得不忘,好快日月,回首一思,又是几年事矣。”萧后道:“当时天下承平,故时光易过;近闻得外方群盗蜂起,陛下亦当图之。”炀帝笑道:“御妻何必过虑?人生天地间,其寿能有几何!且图眼前欢笑,后日纵有他变,侬终不失为长城公,御妻亦不失为沈后。今日忧之,不亦过乎?”萧后闻之,默然不语。
正是:
宁可不为天子,安能负此风流。
笑杀杞人邻妇,无端空替人愁。
不知炀帝与萧后,毕竟又说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三十四回赐光绫萧后生妒不荐寝罗罗被嘲诗曰:莺喜绸缪燕喜亲,花枝亦愿领芳春。
谁能冷落温柔里,却让风光属别人!
又云:
冷眼角中难放火,热心窝里肯容冰。
巫山岂少留浓梦,只恐留时云雨憎。
话说炀帝同萧后在月观,半夜里追论往事,良久方寝。次日起来说道:“昨夜光景清幽,殊快人意。”萧后道:“亏柳青与雅娘,这一段点缀得有趣。”不多时,吴绛仙、袁宝儿与众美人俱走来,闻知此事,都笑做一团。炀帝随叫过柳青与雅娘来问道:“你二人有何情趣,昨夜那等高兴?”二人跪在地下没得说,只是嘻嘻的笑。萧后道:“醉翁之意不在酒,各得其乐也!陛下哪里就断得他们没情趣?”炀帝笑道:“就有也是些干清寡趣。”大家又笑了一回,炀帝方将二人放起,说道:“不要因他们误了我们这样好天气,且商量到何处去饮酒方畅。”萧后道:“此观中最疏敞有趣,何必又思别处?”炀帝道:“正是。”就有个留住念头。只见袁宝儿说道:“迷楼中绿肥轩看新绿,倒也应时。”炀帝道:“朕倒忘了,还该去看新绿。”遂传旨绿肥轩排宴,就要往迷楼中去。原来这月观与宫相连,虽赐吴绛仙住,萧后可以据得。炀帝若在月观,少不得要与萧后同寝;若到迷楼,乃淫荡之处,姬妾众多,未免近狎,不便后祝故萧后只愿炀帝在月观中游玩。
谁知炀帝一心却要到迷楼去淫纵,听见袁宝儿说看新绿便就着机儿要去。萧后,不知炀帝有心,只恨袁宝儿多嘴。此时虽不说破,腹中却有二十分不喜。袁宝儿出于无心,见炀帝依了她的主意,便欢欢喜喜,叫人打点。不料萧后在旁冷眼相看,只道她恃宠骄矜,更加不快。不多时,众宫人打点停当来请。炀帝就要同上辇去,萧后道:“妾不去罢。”炀帝道:“御妻为何不去?”萧后道:“妾去恐怕众美人游的不畅。”炀帝道:“御妻说得好笑,朕与御妻同乐,怎么管他们畅不畅?”萧后道:“不是妾多管他们不畅,陛下如何得畅?”炀帝笑道:“御妻倒也多心,朕哪里是这样人。”萧后笑道:“妾本要凑趣,陛下倒疑妾多心。”大家又笑了一会,方才同上辇望迷楼来。到了绿肥轩前,只见落红满地,树树枝上,都换了碧玉般初生的嫩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