领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人进来,文华因知是懋卿的内亲,故此不好怠慢,忙先立了起来。那人走进书房,已是面涨通红,呆呆的对两人看了一回。懋卿也不开口,看他怎样。只见他回转头来向着家人道:“我的表姊夫呢?这个客人觉得有些面善,却是不认得他。”家人笑道:“这位就是我们的大人,那一位却是赵大人,木爷怎么去了许久就忘了?”那人道:“你不要哄我,我还记得我的表兄是穿戴红袍纱帽的,你不要同我玩,快快领我去见表姊夫。”文华听了,才知道果是呆的,暗暗的笑道:“这个人倒也有趣。”鄢懋卿忍不住哈哈的笑道:“木贤弟果然不认得愚兄了么?不要呆了,坐下来吧。”那少年人听了声音,方知道家人没有哄他,忙问道:“哥哥为什么不穿红袍纱帽,却穿这个衣服?带累得兄弟竟不认得了。”鄢懋卿笑道:“因要到一个去处去,故此换这身衣服。”指着文华道:“这是赵大人,是愚兄的相好,弟兄你上前去见了。”
  那人看了一看,因是懋卿吩咐,只得上前规规矩矩的作了一个揖。文华连忙作揖相还,拉他坐下,请问姓名,那人道:“我姓木,单名一个谷。是从小儿上学的时候,先生替我起的,号叫木偶成。”指着懋卿道:“他是我的表姊夫,我是他老婆的表弟。我家父亲亡过多年,今岁我母亲要替我娶亲,叫我到这里来告诉一声表姊,乘便在这里买些做亲用的物件回去。”文华不等他说,已笑得仰后合的,对鄢懋卿道:“你这令亲实是有趣,我们既要到那里,何不也把他带去,倒是个极好顽的。”懋卿道:“去虽不妨,只是怕人家笑话。你我不好看相。”文华道:“贤弟休要这般说,我想把他带去,倒可以借他遮我们的马脚,只须把他叮嘱,不要言语之中,露出我们的本来面目就是了。”
  懋卿一想倒也不差,遂唤过木偶成道:“我们同你到一个好所在去,若然人家问你,千万不要说出我们是做官的。倘有一句说了出来,我却不依的。”木偶成诺诺连声道:“不敢不敢,但是究竟到什么所在去,也须告诉我一声,我去也有一个称呼。”鄢懋卿道:“这个所在却不必告诉你,到了那里你自会晓得。”木偶成口中答应着,心里却十分疑惑,想道:又要同我去,又不肯告诉我,倒底不晓得还是去望朋友,还是去拜亲眷?也罢,到了那里见他们怎样,我便也怎样,就不妨事了。当下两个人立起身来,因文华喜欢这木偶成,上前携了他的手道:“请罢!”懋卿笑嘻嘻的在后面,一同出了书房,就着这童儿引路,回环曲折的出了后门。一看这条街,却甚是冷静,行过的人也不多,不觉心中暗暗喜悦,缓缓地一齐望东走。
  转了一个湾,走不得十余步,那童儿对着一家道:“这里就是她家。爷们少待,让小的进去通报。”文华摇手道:“不必通报,我们竟自进去不妨。”童儿见说,只得立住等他们走进了门,才随在后面进去。早有那相帮的人,一见来了几个人,气概得紧,后面跟的便是方才送银子的,知道就是这几个客人,连忙上前叫了几声“老爷”,在前引领上了高楼。童儿自在下面伺候,不必细说。
  且说文华同懋卿携着木偶成到了楼上一看,果然陈设幽雅,毫无俗气。门帘开处,见走出一个青年美婢来,年纪不过十六七上下,身材面庞却生得十分俏丽。头上挽着时新松髻,斜插着一只绕金点翠的软翅蝴蝶,头上有两根颤巍巍的银丝,扣着两颗明珠,觉得甚是她看,越显得重眉俏目,风骚异常。两面颊上更有极讨人欢喜的两个酒窝,一张极小的河豚嘴,身上穿的衣服亦各素净非常,脚上穿的花鞋,亦颇动情。真是从头看到脚,风流往下落;从脚看到头,风流往上流。两只活泼泼的眼睛看着他三人,笑迷迷娇滴滴的声音道:“三位老爷,请到小姐房里去坐吧。”
  文华同懋卿喜之不胜,刚欲举步进房,那木偶成慌忙道:“我在外面候你们吧。”文华道:“既到此地,那有不一同进房之理?”木偶成道:“怪不好意思的,怎好进去呢?”文华道:“你跟着我们就不妨了。”木偶成一听,只得低着头红着脸,跟了进去。但见房内一切摆式得甚是精美,却除了这个美婢,并没有一个人在内。正在呆呆地看着,忽听得环佩声响,隐隐联着兰麝之香,笑声喀喀的似有女人声音走来。木偶成不觉慌了,对着懋卿道:“不好了,人家的内眷来了。我原说不要进房,如今便怎么好?”鄢懋卿笑道:“你且不要慌,有愚兄在此,怕他怎么?”
  两人话还末曾说完,早见门帘一动,进来了两个美人,后面还有许多美婢跟随。木偶成只急得满头是汗,口中暗暗地只叫“罢了”。看那文华、懋卿时,却是满面笑容地与她们搭谈,心中只觉纳闷道:“怎么听他们的说话,似乎从没有见过一面,看他们的神情,又似素来相熟的?实在弄得不明白。”后来听见说得更加不像了,而且捏手捏脚的,愈觉不懂,忙拉着懋卿附耳问道:“她们倒底是什么人,你两个同她们这般的没规矩,倘被她父母哥弟走了撞见了,不是顽的,我却是不管的。看你两个人将什么言语对他!”懋卿笑道:“贤弟你真是个书呆子。老实告诉你罢,这两个美人却是婊子,一个叫凤娥,一个叫月娥,却都姓陈,是专做这个生意,尽人家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