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以女所在。自是女决意嫁生,曰:“钟建负我矣,往事可援也。”

  越月,女父返,为之主婚,卒归于生。弥月后,女父命生与女出山。生不可,曰:“愿偕隐于此耳。”女父曰:“且享受人间艳福四十年,然后再来。”

  陶兰石

  陶兰石,名良锦,字眉史,吴县知名士也。父名孝廉,筮仕山左。少从父宦游,读书衙斋,扫经问难之余,辄有志于古作者。父奇之,曰:“此我家千里驹也。”既而父卒,遂寄居济南。及长,为人蕴藉风流,能文章,工诗词,尤精金石之学,凡图书鼎彝之类,一见立辨其真赝。年甫弱冠,远近世族争婚之。生苛于择偶,低昂少所可,以是求凰未就。人询其故,则曰:“非学通经史,艳如桃李者,不屑与之为伉俪也。”因共笑其为迂。

  一夕,皓月初升,照几榻如水。生意无聊,沽酒独酌。偶翻《汉书》读之,颇增兴会,至顿挫淋漓处,辄拍案叫绝。既而笑曰:“班孟坚自诩奇才,而前则取之于腐史,后又求助于女流,不令千古文人为之短气哉!”因即掩卷不观。时已薄醉,微有倦容,遽而隐几假寐。忽见苍髯老奴持帖相邀,请生速发。生视其帖,细字两行:“班昭裣衽,请攀清话。”生曰:“素不相识,何为见招,其殆误耶?”奴曰:“非误也,至自知耳。”遂随之至门外,则已有控马以俟者。生即跨马登鞍,自执丝缰,风入四蹄,疾如奔电。须臾,已抵一处,院宇巍峨,榜曰“碧杜红蘅之馆”。生至,即有阍者导入。历门数重而阍者止,击廊下铜钲者三。即有双鬟牵帘出,迓生进内。小院回栏,路甚曲折,最后至一室,颇宏敞,缥帙芸签,庋书满架,仰视其额,曰“秋畹庐”。

  方欲遍观四壁书画,闻佩声锵然,已达于外,双鬟前白曰:“我家阿姑谒见先生。”生斜睨之,一女郎年仅十五六岁许,秀丽罕俦,娇憨绝世,娉婷至前,盈盈道万福。生亦答以长揖。既坐,女旁侍焉。生曰:“顷睹名刺,疑为汉室名姝,何得尚在人间?今觇玉貌,乃知天下姓氏固有偶尔相同者。岂有所景慕而出于此欤?”女曰:“奴自有真姓名,恐招先生不来,故作此狡狯耳。闻先生喜吟诗,愿附绛帷女弟子列,何如?”生曰:“余略谐竞病耳,于此道非三折肱,不敢忝据皋比也。”女曰:“先生毋过谦,愿闻大教。”生乃备述诗学源流及历朝名家可以学步者,女为首肯。因曰:“金诗嫌纤,元诗嫌小;明代自诩复古,窃谓优孟衣冠,亦无足取。”生曰:“慧心不远矣。”方欲起辞,女曰:“请暂坐。招先生来,自当以一觞为寿。”遂命设席于水晶帘底。水陆具陈,珍错毕备。女亦侍坐于侧。双鬟连环劝饮,酒逾三爵,生惧因醉失仪,执杯告止。女指双鬟曰:“此两婢俱能歌新调,可出清声,以侑先生满浮大白。”于是竞拨琵琶,音发韵流,一歌《湘烟曲》,一唱《眉妩词》,宛转缠绵,真觉移情荡志。生亟称善。又鬟注酒玉船,捧呈生前。生视之,玉质洁白无瑕,雕琢之工,神工鬼斧所不能到;船有十二帆,注酒既盈,一一皆起,饮罄则帆亦尽仆,约容酒两斗许。生辞以量窄不能胜。女曰:“无妨。尽此即送先生归耳。”生以书生素不惯乘马,况醉后尤虞坠鞍,故未敢多饮。女曰:“先生归途,可取道于水,当以画舸送君。玉船一具,敬以为初见贽礼,请勿嫌其菲也。”生仰饮立罄,再拜而后受。女送生至阶前。双鬟仍导生由回廊入小园,鸟语花香,别一境界,迥非来时路矣。路尽峰回,得一大池,荷芰菱芡之属无数,一望烟波浩渺无际,傍岸有船,舟子已停篙以待。双鬟请生登舟,并置玉船于中舱几上,谓生曰:“从此一别,迥隔人天,不识何时相见。但愿先生毋忘今夕。”生亦凄然欲涕,解缆后,生尚立船头遥望,双鬟犹痴立池边未去也。久之不见,生始入舱。舱中陈设古雅,笔床研匣,洁无纤尘,宝鸭炉中炷香犹温。案头有《秋畹庐吟稿》,信手翻阅,并皆佳妙。中有秋柳四律,尤触所好。

  其一秋雨秋风黯客魂,萧疏白下旧时门。

  翠眉浓淡颦烟影,碧眼分明晕泪痕。

  堤上夕阳还树树,社前黄叶自村村。

  玉关送尔征车去,愁怨难为笛里论。

  其二鸳鸯瓦上逗微霜,百里关河十里塘。

  金勒昔曾嘶旧怨,铢衣今已叠空箱。

  绿阴愁杀樊川杜,桃叶歌残子敬王。

  叹别伤离无限意,那堪重过碧鸡坊。

  其三弹来香汁点征衣,如缕如烟是也非?

  篱落乱蝉声远近,池塘细雨梦依稀。

  荒荒古驿人俱寂,淡淡寒鸦日暮飞。

  灞岸归云连不断,自从别后两心违。

  其四腰肢瘦绝可人怜,隔断平溪一抹烟。

  残月唱来宜苑曲,长堤飞尽武昌绵。

  章台迟暮空今日,京兆风流减昔年。

  多恨多愁描不尽,丝丝□地小桥边。

  生方曼吟一过,而舟子已以到家告。舍舟登岸。甫入门,绊于户而觉,则残烛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