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:「先生请慢看,贱妾要复小姐之命,不敢久留矣!」遂带了侍妾一鬨而去。燕白颔看了,恍然如有所失。獃了半晌,再将那诗一看,祇见又写着:
  才为人瑞要人怜,莫诋花枝倩蝶传。
  脂粉虽然污颜色,何曾污及墨池莲。
  燕白颔看完,因连声歎息道:「天地既以山川秀气尽付美人,却又生我辈男子何用!前日题庵壁诗说『脂粉无端污墨池』,她今日毕竟题诗表白。我想她慧心之灵,文章之利,针锋相对,绝不放半分之空,真足使人爱杀。」又想道:「小姐既有病,不肯轻易见我,决没个又见老平之理。难道又有一个记室如方纔美人的与他对考?若遇着一个无才的记室,便是她的造化。」
  祇管坐在亭上癡癡獃想,早有引他进来的两个家人说道:「相公坐在此没甚事了,请出去罢,祇怕老爷还在厅上候着哩!」燕白颔听见说老爷还在厅上候着,心下獃了一獃道:「进来时何等兴头,连小姐还思量压倒。如今一个侍妾记室也奈何她不得,有甚脸嘴出去见人。」祇管沉吟不走,当不得两个家人催促,祇得随他出来。正是:
  眼阔眉扬满面春,头垂肩嚲便无神。
  祇思漫索花枝笑,不料花枝反笑人。
  按下燕白颔随着两个家人出来不题。
  且说平如衡随着两个家人到西花园来,将到亭子边,早望见亭子上许多侍妾,围绕着一个十五六岁女子,花枝般的据了一张书案坐在里面。平如衡祇认做小姐,因闻得普惠和尚说她为人厉害,便不敢十分仰视。因低着头走进亭子中,朝着那女人深深一揖道:「学生钱横,洛阳人氏,久闻小姐芳名,如春雷满耳。今幸有缘,得拜谒庭下,愿竭菲才,求小姐赐教。」一面说,一面祇管低头作揖不起。那女子含笑道:「钱先生请尊重,贱妾不是小姐。」
  平如衡听见说不是小姐,忙抬头起来一看,祇见那女子生得花嫣柳媚,犹如仙子一般。暗想道:「这样标致,哪有不是小姐之理,祇是穿着青衣打扮,如侍儿模样。」因问道:「你既不是小姐,却是何人?」那女子启朱脣,开玉齿,娇滴滴应道:「贱妾不是小姐,乃小姐掌书记的侍妾。」平如衡道:「你既是侍妾,何假作小姐取笑於我?」那女子道:「贱妾何曾假作小姐,取笑先生,先生误认作小姐,自取笑耳!」平如衡道:「这也罢了,祇是小姐为何不出来?」那女子道:「小姐虽一女子,然体位尊严。就是天子徵召三次,也祇有一次入朝。王侯公卿到门求见,也须三番五次,方得一接。先生今日纔来,怎么这等性急,就思量要见小姐。就是贱妾出来相接,也是我家太师爷好意,爱先生青年有才,与小姐说了,故有是命。」
  平如衡听了许多说话,满腔盛气,先挫了一半。因说道:「不是学生性急,祇是既蒙太师好意,小姐许考,小姐若不出来,却与谁人比试?」那女子道:「贱妾出来相接者,正欲代小姐之劳耳!」平如衡笑道:「比试是要做诗做文,你一个书记侍女,如何代得?」那女子道:「先生请试一试看。」平如衡道:「不必试,还是请小姐出来为妙。」那女子道:「小姐掌书记的侍妾,有上中下三等十二人,列成次第。贱妾下等,考不过,然后中等出来;中等考不过,然后上等出来;上等再考不过,那时方请先生到玉尺楼与小姐相见。此时要见小姐,还尚早。」
  平如衡听了道:「原来有许多琐碎,这也不难,祇费我多做两首诗耳!也罢,就先与你考一考。」那女子将手一举道:「既要考,请坐了。」平如衡回头一看,祇见东半边也设下一张书案坐席,纸墨笔砚俱全。因走去坐下,取笔在手说道:「我已晓得你小姐不出来的意思了,无非是藏拙。」遂信笔题诗一首道:
  名可虚张才怎虚,深闺深处好藏珠。
  若教并立诗坛上,除却娥眉恐不如。
  平如衡题完自读了一遍,因叫众侍儿道:「可取了去看,若是读不出,待我读与你听。」侍儿果取了递与那女子。那女子看了一遍,也不做一声,祇拈起笔来轻轻一扫,早已和完一首,命侍儿送来。
  平如衡正低头沉想自己诗中之妙,忽抬头见诗送到面前,还祇认作是他的原诗看不出,又送了来。因笑说道:「我就说你未必读得出,拿来待我读与你听。」及展开看时,却是那女子的和韵。早喫了惊道:「怎么倒和完了!大奇,大奇!」因细细读去,祇见上写道:
  心要虚兮腹莫虚,探珠奇异探骊珠。
  漫思王母瑶池奏,一曲双成如不如?
  平如衡看完,满心欢喜,喜到极处意忘了情。因拍案大叫道:「奇才,奇才!我平如衡今日方遇一劲敌矣!」那女子听见惊问道:「闻先生尊姓钱,为何又称平如衡,莫非有两姓么?」平如衡见问,方知失言,因胡赖道:「哪个说平如衡,我说的是钱横,想是你错听了。」那女子道:「错听也罢,祇是贱妾下等书记,怎敢称个劲敌!」平如衡道:「你不要哄我,你不是下等,待我与你讲和罢,再请教一首。」因又磨墨濡毫,题诗一首道:
  千秋白雪调非虚,万斛倾来字字珠。
  红让桃花青让柳,平分春色意何如?
  平如衡题完,双手捧了,叫侍儿送去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