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家人将平如衡送到西花园亭子上去坐,且不题。
  且说燕白颔跟着两个家人,竟到东边花园里来。到了亭子上一看,祇见鸟啼画阁,花压雕栏,十分美丽。再看亭子中,早已东西对面摆下两张书案,文房四宝端端正正俱在上面。燕白颔心下想道:「闻她有个玉尺楼,是奉旨考才之地。怎么不到那里,却在此处?」又想道:「想是要分考,楼中一处不便,故在此间。」
  正沉吟不了,忽见三五侍妾簇拥着一个青衣女子而来。燕白颔远远望去,宛如仙子。欲认作小姐,却又是侍儿打扮。欲认作侍儿,却又秀媚异常。心下惊疑未定,早已走到面前。燕白颔慌忙出位施礼。那青衣女子略福了一福,便与燕白颔分东西对面坐下。燕白颔不知是谁,又不好轻问,祇得低头偷看。
  倒是青衣女子先开口说道:「赵先生不必惊疑,妾非小姐,乃小姐位下掌书记的侍妾。奉小姐之命,特来请教先生。」燕白颔道:「原来是一位掌书记的才人,请问小姐为何不自出,而又劳玉趾?」青衣女子道:「前日也是几位贵客要见小姐试才,小姐勉强应酬,却又一字不通,徒费许多口舌。今辱先生降临,大才固自不同,然小姐私心过虑,恐蹈前辙。今又养病玉尺楼,不耐烦剧,故遗妾先来领教。如果系真才,贱妾辈望风不敢当,便当扫径焚香,延入楼中,以定当今天下斯文之案;倘祇寻常,便请回驾,也免一番多事。」
  燕白颔听了,心下暗怒道:「这小丫头这等作怪,怎自不出来,却叫一个侍妾辱我,这明明高抬声价。我若不与她考,他便道我无才害怕。若与她对考,我一个文士,怎与一个侍妾同考。」又偷眼将那侍妾一看,祇见满面容光,飞舞不定,恍与阁上美人不相上下。心中又想道:「山小姐虽说才高,颜色或者转不及此。莫管她侍妾不侍妾,如此美人,便同拈笔砚,也是侥幸。况侍妾之才,料也有限,祇消一首诗打发她去了,便可与小姐相见。」心下主意定了,因说道:「既是这等,考也无妨,祇是如何考起?」青衣女子道:「听凭先生起韵,贱妾奉和。」燕白颔笑一笑:「既蒙尊命,学生僭了。」遂磨墨舒纸,信笔题诗一首道:
  祇画娥眉便可怜,涂鸦识字岂能传。
  须知才子凌云气,吐出蓬莱五色莲。
  燕白颔写完,早有侍妾取过去与青衣女子看。那女子看了微笑一笑道:「诗虽好,祇是太自誉了些。」因拈起笔来,全不思索,就和了一首,叫侍儿送了过来。燕白颔展开一看,祇见上写着:
  一时才调一时怜,千古文章千古传。
  慢道文章男子事,而今已属女青莲。
  燕白颔看了不觉吐舌道:「好美才,好美才!怎这等敏捷。」因立起身来,重新深深作一个揖道:「我学生失敬了。」那青衣女子也起身还礼道:「先生请尊重。俚句应酬,何足垂誉。请问先生还有佳作赐教么?」燕白颔道:「既蒙不鄙,还要献丑,以抒鄙怀。」因又题诗一首道:
  爨下风光天下怜,心中情事眼中传。
  河洲若许操舟往,愿剖华峰千丈莲。
  燕白颔写完,侍妾又取去与青衣女子看。那女子看了又笑一笑道:「先生何反浅而言深!」因又和了一首,叫侍儿仍送到燕白颔面前。燕白颔再展开一看,祇见上写道:
  思云想月总虚怜,天上人间信怎传?
  欲为玄霜求玉杵,须从御座撤金莲。
  燕白颔看了不胜大异道:「芳姝如此仙才,自是金屋娉婷,怎么沉埋於朱门记室,吾所不解。」那青衣女子道:「先生既以才人自负,要来与小姐争衡。理宜千言不屈,万言不休。怎见了贱妾两首微词,便大惊小怪?何江淹才尽之易,而子建七步之外,无余地也!」燕白颔道:「美人见哂固当,但学生来见小姐之意,原为景仰小姐之才,非慕富贵高名者也。今见捉刀,英雄不识,必欲叙魏公雅望,此无目者也。学生虽微才,不足比数。然沉酣时艺,亦已深矣!未闻泰山之上更有泰山,沧海之余复有沧海。才美至於记室,亦才美中之泰山沧海矣,岂更有过者?乃即所传小姐才美高名,或比记室才美之高也!」因又题诗一首道:
  非是才穷甘乞怜,美人词调果堪传。
  既能根底成佳藕,何不枝头常见莲。
  燕白颔写完,又有侍妾取去。那青衣女子看了又看,因说道:「先生佳作末语,寓意委婉,用情深切,实东坡、太白一流人。自须尊重,不要差了念头。」因又和了一首,叫侍儿送过来。燕白颔接在手中一看,祇见上写:
  春光到眼便生怜,那得东风日夜传。
  一朵桃花一朵杏,须知不是并头莲。
  燕白颔看了,默然半晌,忽歎息道:「天祇生人情便了,情长情短有谁怜?」那女子隐隐听见,问道:「此先生所吟么?」燕白颔道:「非吟也,偶有所思耳!」那女子又不好问,祇说道:「妾奉小姐之命请教,不知还有甚么见教么?」燕白颔道:「记室之美已侥幸睹矣,记室之才已得教矣,记室之严亦已闻命矣,再以浮词相请,未免获罪。」青衣女子道:「先生既无所命,贱妾告辞。敢再申一言,以代小姐之请。」因又拈笔舒纸,题诗一首,叫侍儿送与燕白颔。因就起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