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冷绛雪道:「这也不难,等他来时,他是二人,贱妾与小姐也是两个。就是真才实学,各分一垒,明明与他旗鼓相当,料也不致输与他。」山小姐道:「我与你若明明与他较才,莫说输与他,就是胜他,也算不得奚落,不足以为耻。」
  山显仁笑道:「我看此生,才情精劲,你二人也不可小觑。若与他对试,不损名足矣。怎么还思量要取辱他?」冷绛雪道:「这样狂生,若不取辱他一场,使他心服,他未免要在人前卖嘴。祇是除了与他明试,再无别法。」山小姐笑道:「孩儿倒有一法在此,输与他不致损名;胜了他,使他受辱。」山显仁道:「我儿再有甚法?」山小姐道:「待他二人来时,爹爹祇说一处考,恐怕有代作传递之弊。可分他二人於东西两花园坐下,待孩儿与冷家姐姐假扮作青衣侍儿,祇说小姐前次曾被无才之人缠扰,待费神思。今又新病初起,不耐烦剧,着我侍妾出来,先考一考。若果有些真才,将我侍儿压倒,然后请到玉尺楼优礼相见。倘或无才,连我辈不如,便好请回,免得当面受辱。若是胜了他,明日传出去,祇说连侍儿也考不过,岂非大辱。就是输与他,不过侍妾,尚好遮饰,或者不致损名。」
  山显仁听了大喜道:「此法甚妙。」冷绛雪也欢喜道:「小姐妙算,真无遗漏矣!这两个狂生如何晓得。」大家算计停当,山显仁又叫人去与普惠说:「若题诗书生来,可领他来见。」一面打点等候不题。
  却说燕白颔与平如衡辞了普惠回来,一路上商量。燕白颔道:「我们此来,虽说考才,实为婚姻,怎么一时就忘记了。今做此二诗,将她轻薄,少不得要传到山相公与山小姐面前,她见了岂有不怒之理。就是度量大,不怀恨於我,这婚姻事断断无望了。」平如衡道:「做已做了,悔也无益。况婚姻自有定数,强她不得。或者有才女子的心眼与世人不同,见纨袒乞怜愈加鄙薄,今见了你我有骨气才人,转垂青起敬也不可知。愁他怎么:且回去与你痛饮快谈以养气,迟两日好与她对垒。」燕白颔笑道:「也说得有理。」二人遂欢欢喜喜同走了回去。
  过了三五日,心上放不下,因天气晴朗,又收拾了一径出城,依旧走到接引庵来。普惠看见,笑嘻嘻迎着说道:「二位相公今日来的早,象是真个要与山小姐考试诗文的了。」燕白颔因问道:「山小姐病好了么?」普惠道:「虽未全愈,想是起得来了。」平如衡道:「既是起得来,我们去寻她考一考不妨。」就要起身去,普惠留住道:「此时太早,山小姐祇怕尚未睡起。且请少坐,奉过茶,收拾素斋用了,待小僧送去。」燕白颔道:「斋倒不消,领一杯茶罢!得老师一送更感。」普惠果然邀入去喫了些茶,坐了半晌,将近日午方纔同去。
  到了山相公庄门,普惠是熟的,祇说得一声,就有人进去通报。不多时,就有人出来说道:「请师父与二位相公厅上坐。」三人遂同到厅中坐下。又坐了半晌,山显仁方葛巾野服走了出来。燕白颔与平如衡忙上前施礼,礼毕,就以师生礼叙坐。普惠恐怕不便,就辞去了。
  山显仁一面叫人送茶,一面就开口问道:「哪一位是赵兄?」燕白颔打一恭道:「晚生赵纵。」山显仁因看着平如衡道:「此位想是钱兄了。」平如衡也打一恭道:「不敢,晚生正是钱横。」山显仁道:「前在接引庵见二兄壁上之作,清新俊逸,真可谓相如再世,太白重生。」燕白颔与平如衡同打一恭道:「书生寒贱,不能上达紫阁黄扉,故妄言耸听,以为进身之阶。今既蒙援引,狂鼓之罪,尚望老太师宽宥。」山显仁道:「文人笔墨游戏,上天下地,无所不可,何罪之有!祇是小女闺娃识字,亦无心僭据斯文,实因时无英雄,偶蒙圣恩假借耳。今既有二兄青年高才,焕奎壁之光,润文明之色,凤凰池理宜奉还,焉敢再以脂粉相污!」燕白颔道:「脂粉之言,亦愧男子无人耳。词虽不无过激,而意实欣慕,乞老太师原谅。」平如衡道:「凤凰池亦不望尽还,但容我辈作鸥鹭游翔其中足矣!」
  山显仁道:「这都罢了,祇是二兄今日垂顾,意欲何为?」燕白颔道:「晚生二人俱系远方寒士,虽日事椠铅,实出孤陋。每有所作,往往不知高下。因闻令嫒小姐着作悬於国门,芳名播於天下。兼有玉尺量才之任,故同造楼下,愿竭微才,求小姐玉尺一量。孰短孰长,庶几可定二人之优劣。」山显仁道:「二兄大才,倒教小女可谓以管窥天,以蠡测海。然既辱赐顾,怎好固辞。但考之一途,必须严肃,方别真才。」燕白颔道:「晚生二人短长之学尽在胸中,此外别无一物,听凭老太师如何赐考。」平如衡道:「老太师若要搜检亦不妨。」山显仁笑道:「搜检也不必,但二兄分做两处,省了许多顾盼问答也好。」燕白颔与平如衡同应道:「这个听凭。」
  山显仁就吩咐两个家人道:「可送赵相公到东花园亭子上坐。」又咐咐两个家人道:「可送钱相公到西花园亭子上坐。」又对燕白颔与平如衡道:「老夫不便奉陪,候考过再领教佳章。」说罢,四个家人遂请二人同入穿堂之后,分路往东西花园而去。正是:
  东西诸葛八门阵,左右韩侯九里山。
  莫料闺中小儿女,寸心偏有百机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