却不敢说。若像那一时风行贪赃枉法、卖国害民那些事,我却敢说:这两个小孩子是万万不会的。若说不贪赃,不枉法,便是好官,那也未必尽然。‘误国’两个字的罪名,据我看来,无论官大官小总逃避不了。何以故呢?姑据不贪赃不枉法一边而论,那是最好的了。但这却是个人之私,他只顾守真抱扑,廉介自持,一味地博个一身名誉,是个清官,以外的事任他糟到怎么样地步全然不去顾问,因循贻误,地方受无形之害,其误国之罪胜于贪酷。就是你两个侄儿质地忠厚,即依老弟见解,捐个官叫他出去,也无非庸庸碌碌,在朝廷多一个蠹禄虫罢了。故我决计不要他们走这一路。但是坐吃山空,不要说我这一点家私,就是再多也是不够的。我在十年以前也就想到了这一层,要想兴家强国,除了实业上没有第二样!就我所有的田产能够认真地把种植讲究起来,一生吃着不尽。你这两个侄儿,大的我取名叫学艺,小的叫学农,叫他专门在农工两件事上,一年一年的考求做法,不定后来还有个好结果。”说着便顺手在桌案上取了一本书,翻了两翻,又向甄阁学道:“这是我一个朋友侠庵新近的著作,把这农工两件事论的真剀切。如果能照这论实 行 起 来,还 了 得吗?”甄阁学用手接了过来,架起老花眼镜,一看题目是《论振兴实业之方》,便一行一行往下看去:
  有宗教竞争之时代,有政治竞争之时代,有经济竞争之时代。自今以往,由政治竞争而转入经济竞争,正蓬蓬勃勃方兴未艾也。
  竞争,正蓬蓬勃勃方兴未艾也。甄阁学道:“今之新学家,口中心中不知有多少时代,有多少竞争。这一篇论说开头一连闹了三个时代,就闹了三个竞争。我看他们事事讲竞争,究不知可有一件事竞争得过人没有?”他大哥道:“你不要说这些腐话,往下看罢。” 甄阁学捻捻胡子,低下头看去:
  经济云者,自古所称,即有大本领,大才干之谓。今之所称,即为能以小本博回大利,令其财常流通,而发达之谓也。而握经济潮流之中心者,实为农工商三业。
  甄阁学看到这一句,回转头来向他大哥道:“原来守着这一句‘握经济潮流之中心’,在农工商三业的发财秘诀,连世代簪缨都不想去承袭了。可惜大哥还少了一个儿子去学商。”他大哥不去理他,只说:“你看下去再说。” 甄阁学一手擎着茶杯,呷了一口茶,又看:
  目今泰西气焰汹涌而来,大有摧残亚东之势。动不动开交涉,以骚扰我政府,发兵舰,以凌挟我边疆,纷至沓来,令人目眩心悸。我不知其命意所在,而不知其目的,亦以保护其农工商,护张其农工商而己矣。盖今日世界,农工商发达,虽兵力稍薄,亦足以自存;农工商不兴,虽兵力甚雄,终不足以自保。断断然乎我国农工商守数千年之习惯,而不肯更新,稍有聪明身家者,莫不趋于做官之一路,而农工商之实际,士大夫反不一行过问,又焉知农工商之真相哉!
  甄阁学一面看书一面摇头,随手翻过了十几页去,又停住再看:
  农者何?自地土中生出天然品者是也。工者何?变生货为熟货者也。商者何?将变换货之方位而使其归于有用者是也。合而言之,则农工变货物之形状者也,商变货物之位置者也。农工不生产,则商无货可运。是以先有农而后有工,先有农工而后有商,乃一定天然之秩序。故曰;农本而商末,本末云者,犹言先后也。
  甄阁学看到此,点点头。
  虽然农工商三等社会中有思想有学问者最多则在商人,工业次之,农则凤毛麟角矣。盖商人来往广见闻多,胸襟阔,故性情活泼,敢作敢为。视农工局处一隅,见闻寡陋者,相去甚远。故将来立于社会重要之地位者,必在商人也。抑又闻之,外国之商人为主动,而农工为被动。故以商人侦采外国之情形,嗜好何物?消流何品?然后督饬农工当种何物,著何物,制造何品,消流无碍。非若中国人,由农人任种何物,工人任造何物,不计外人之嗜好,以致货物积滞不销者也。故自大体言之,非奖励商人,无以为农工之先锋,非制造有见识,无以为商贾之后劲。
  甄阁学点着头道:“这一段论得却有点道理,我倒要看他想出个什么奖励的法子来?
  奖励商人者何?整顿关税、货币、度量衡、海陆交通为最要。
  甄阁学摇摇头,自语道:“这不过是人云亦云的话罢了。”
  奖励工业者何?有能创出新器,给与“专利”是也。
  看到此处,便把书一推,除下眼镜,用手巾擦了擦两眼,拿起旱烟筒来。一旁老妈子早点上火来。甄阁学“ 叭叭”的咂了几口,慢慢向他大哥说道:“据侠庵这篇论上说的话却也不错。但是天下的人总要有个执业,大哥认定农工两字上教侄儿们,是没有再比这两样好的了。不过总得有真实的考验,方能得真实结果。单凭着口能说,笔能写,按到实际仍然是行不去,如今人多犯这个毛病。就是我那儿子在山东,今日见了抚台,上什么树艺的条陈;明日见了藩臬,又议什么制造的章程,闹得个天花乱坠。就有这些麻木不仁的抚藩,公以他放个屁都是香的,没有一桩不依着他的办去。黄二麻子这两日像热锅里蚂蚁,度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