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也是小人常态。
  宝光因上得楼来急急要找意中人,不料意中人的座位只隔着自己一张椅子,他偏在远处留神,近处恍惚过去。若不是砸的一声,真要失之交臂。猛地一惊,恰好四目对射。那女子口里对堂官说对不住你,明天教老爷照样买一副来赔你,眼睛却溜着宝光笑了一笑,宝光自然也打了个照会过去。此时台上演的《翠屏山》,扬雄方才出场,听见隔坐那女子说道:“这戏也唱厌了,我不高兴看。今天出来少着点衣裳,张园回来觉得身上有些寒热,这时候更不大自在,你和我一淘转去躺躺。” 宝光耳膜里灌了这几句话进去,巴不得他快点就走,斜着眼看紧靠自己坐的是个方面大耳朵,八字胡须,架着金丝眼镜,衣服也甚华丽。一望而知是个有财有势的主儿。对那女人道:“你既不大舒服,怎么不早说?”那女人道:“我因为你难得今日高兴,要同来看戏,助你的兴儿,谁知道此刻实在有些支撑不住。” 方面大耳的叫堂官去招呼马夫套车。“先送你回去,我可不陪你了,你回去好好养息养息。我等车来再回去,明天来看你。” 那女人道:“你就是这么胆小,陪我一夜,不信就要犯什么大法。” 那方面大耳的说:“ 有什么大法犯,他的脾气你难道还不知道,不过闹 起 来 讨 嫌 罢 了。你 体 谅 我 些 罢。” 那 女 人 道:“我那一回不体谅呢?就是这样,也不是个长局。” 堂官上来说:“ 车预备好了。” 方面大耳的说道:“ 你先去吩咐马夫,就来接我。”那女人就站起来,娘姨挽着下楼去了。宝光捱到马夫回来,看那方面大耳的坐上车走了,方叫一部东洋车径望铁马路扯来。那个娘姨早在弄口接待着进去,上了扶梯,却是两间极精致的金屋。那美人换了一套便服,更加标致。捋着宝光的手,同坐下来,说长问短。方知那方面大耳的是位候选道,因夫人利害,不能相处,所以在此打了小公馆,晚上是绝迹不到的。宝光方大胆与那女人畅叙。一个俊男,一个娇女,到了一块,还有个不情投意合的吗?宝光自此便朝出夜归,两人的爱情一天深一天。那女人想道:我在此终无见天之日,不如与那老乌举说明白,我要另打主意,他不能害我一世。那方面大耳的居然海量宽宏,知道自家老婆利害,万万不能容我再娶的,也就允许他择人而事。那女人奉了明文,便和宝光说了,宝光岂有不愿之理。于是一个逆旅羁人变作了齐府赘婿,饮甘含旨,抱绿偎红,消受艳福,不知几生修到。但是宝光心志不欲终老温柔。
  一日,便把没有钱引见的话说与他妻子,他妻子问他还差多少?宝光并不瞒他,起头发脚说了个干尽。他妻子喜他诚实不欺,便道:“我此番决计与他断离,嫁你并不是贪你年少,因看你举动大方,后来不可限量。你既然捐的有功名,正该办出来为是。这三五千银子,在我现在还拿得出来。可是你将来做了官,这个诰封却不能让给旁人,你也不准再娶,我要与你同偕到老。” 宝光一一听从,即要跪在地下,当天发个誓愿。他妻子道:“我们相交以心,这赌咒发誓的事是愚人自欺的,不要学他。” 宝光感激得五体投地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过了一夜,他妻子便检了五千两的一张庄票,交给宝光,叫他赶紧料理进京办引见到省,不要再耽搁了。宝光便即兑了一张百川通的汇票,搭着连升海船进京。
  说书的有两句老套头,是有事即长,无事即短。约计三个月不到,宝光便引见出京,到了上海,与妻子相见,久别重逢,其乐趣不言可喻。两人又计议在苏州居住,便把上海一切事件料理清楚,雇了一只无锡快,往苏州来。船一到埠,宝光赶着穿好衣冠,坐了一乘轿子,先拜他那外公。他外公正放心不下,他出去半年没有信息,不知怎么样了?倏然的衣冠齐楚回来,好不诧异。宝光把已经引见过了,此次是来禀到的话略说一二。他外公甚是喜欢道:“你能够今天这样回来,也算罢了。行李可搬进了?” 宝光道:“ 外孙现在已成了家,公公此地恐没有多余房间,只 好 在 外 厢 另租。”他外公闻听成了家,喜得眉开眼笑,又问了一番。宝光捏造了一片正大光明的话对付过去。他外公又勉励他些,叫他快租好房子,择个黄道日头,上衙门禀到。引见出来,是有期限的,不要逾多了日子。宝光唯唯称谢。回到船上,把他外公问答的话说与妻子。约合对头,找好一院公馆房子,将家眷住好。脚靴手版,上衙门,拜同寅,闹了个不亦乐乎。
  此时苏州藩台是一位杭州人,姓伍名方彝,号秋湖,由知县做到藩台,在江苏赫赫有名。抚台姓思,单名一个福字,号树亭。由知府升到巡抚,放了江苏。在京时候,闻听江苏官场腐败的不成个世界,到任之后,便与伍方伯商议,要竭力整顿,事事认真。所有大小衙门用的门签稿案一概禁革。先由抚院起,不用门上传事,均派巡捕官直接在二堂上设了一间办事厅。思中丞成日家坐在厅里,外来的公事亲拆观看,从不假手于人。一时弊绝风清,颂声载道。
  且说思中丞有位胞兄,号&堂,现任闽浙总督。兄弟督抚,又近在邻省,真家庭盛事。这&堂制军财多身弱,得了个神经病。闽疆近海,水土不服,又没有良医。夫人劝他告了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