坑塞谷。璧如对衣云道:"你瞧瞧全场哩,不论官厅特厅,花厅包厢,二等三等,那一处好再塞进一个人么?庄艳芬的魔力真不小啊。"空冀低低道:"庄艳芬的能够叫座,全靠一个骚字。他们忆艳社,所以特地替她上个王号,叫做'骚艳亲王',停一回子电灯平白一亮,添了三四十盏,从台下一阵彩声里,台上涌现出一个美人来,演的是打花鼓,每敲一记鼓,两只眼睛一瞄台下,接着一片掌声,那掌声好像接财神送灶神放的爆竹,哪里听得清楚是谁拍的。衣云问空冀道:"为甚么那掌声和彩声统统在二三等里,难道庄艳芬还够不上引花楼官厅里的看客叫好么?"空冀道:"不对。二三等座,因为离座太远,像雾里看花,只在骚艳亲王眼横一横,当她是做眉眼了,手扬一扬,当她吊膀子了,便不由得狂喝乱叫起来。你瞧那官厅花楼里的看客,看得何等亲切有味,眼睛早已定了,舌子早已挢了,他们并不是不喝彩,魂灵儿早已飞到她那只鼓里去了,所以喝不出彩来。"衣云留心瞧瞧,见得有一位少年,把手中一个香烟头塞进嘴里去,嚼了一回子,吐到地上,见他并不觉得什么,很为诧异。衣云再留心台上,骚艳亲王一只眼波,是水汪汪的,然而并不见有水滚下来,眼波里包涵着两颗眼珠子,黑多白少,瞄一瞄,勾魂摄魄。一个屁股,是圆丢丢的,外面虽然包着一重裤子,裤子尺寸,大概量了屁股尺寸做的,细看她两边微微高起,中间微微凹下,便不穿裤子看起来,也是这副形状,所差不过穿裤只见花花绿的裤料,不穿便见雪雪白白的皮肤。这时候隔座一位老者叹道:"庄艳芬的老子娘不知怎样加工制造,才造出这样一双媚眼,和这样一个丰臀,算算一样是精虫,一样是血,何以造出这样子讨人欢喜的两件宝贝来呢?"说着,把两只手打了一回千里镜,那嘴里的涎沫,只管挂下来,把件罗纺夹衫湿透了一大块。衣云再看台上时,骚艳亲王正在对座客接一连二的飞媚眼,又把屁股从东台角扭起扭到西台角。媚眼还不打紧,屁股这样的扭着,使看客联相到屁股近邻的媚眼上去。这么一想,不由得接近台畔的一批看客,坐立不安起来,也学着骚艳亲王一般的扭着。衣云瞧得,委实好笑。璧如见左右坐的几位忆艳社社员,个个神思恍惚,人人涎沫横流,便知空冀说道:"照这样子来瞧骚艳亲王的戏,这里老板当该像大菜馆一般,每人发给一块帕子,看客好把他铺在膝盖上,才不致给涎沫弄脏衣服。"

  说得空冀、衣云全笑了。空冀又道:"骚艳亲王已唱了好几年戏,风头一些也唱不退。本来戏子最忌一个色字。一经出了毛病,武生脚力软了,花旦嗓子倒了。可是骚艳亲王不这样,时常叫开车的替她捏捏脊筋,叫跟包的替她宽宽皮肤,叫钉梢的替她松松骨头,谁知嗓子格外洪亮了。璧如道:"大概越是这样,越有精神。正合着武松说:'我吃了十分酒,不知气力从哪里来的?'"衣云、空冀狂笑一阵。

  这时那个王散客,望着一辈子社员,太觉得精神不振了,他提起响喉咙,一阵狂叫,只听好吗!好吗!把全座人都吓醒了,个个使劲狂叫一阵。璧如、衣云震得耳鼓欲聋,再耐不住。衣云推托小溲,拉了璧如走出包厢。空冀也跟了出来道:"打花鼓快要完了,我们一起走罢。"说着,别了王散客等一辈子,走出同舞台。空冀道:"这时只有十二点钟,困还嫌早,我们去打茶围罢。"当下三人走到迎春坊奇侠楼家,璧如一瞧牌子道:"老兄真不怕夹。"说着,走进客堂,自有龟奴拉铃。空冀当先走进东厢房,大姐娘姨照例应酬招待。这时老四陪先生出堂差去了,三人只好枯坐以待。衣云瞧瞧堂子里神气,和平常人家不相同。空冀又讲起那位骚艳亲王的风头十足,她在杭州有好几个势豪公子捧她。有一位荣科长,还租一宅私邸她住,细玩赏她的眼睛和屁股,这也是她前生修下的福分。现在上海的捧角家,真车载斗量,一辈子捧旦角的,更不必说,目的在转她的念头。只是靠小报上说几句好话,场子里拍一阵掌声,她认也没有认得你是阿土森阿木林。高一级的,送两对花篮,请一顿吃局,也只好谈几句客套话,汗毛也碰歪不得她一根。非要伟人巨子,挥金如土,才够得上真个销魂。正说着,只听老四一阵吃吃吃笑上楼梯来,见了空冀,又要拧他大腿,璧如劝住了,老四走向梳妆台傍边掠鬓,衣云在镜子里一望,吓了一跳。正是:

  才逃舞榭明眸劫,又向妆台伺眼波。

  不知衣云为甚么见老四无端一吓?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第十三回 两枝活杖遗老遣情一线红痧妖姬斗艳

  话说世界人类,不论任何民族,往往有人生就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癖性,越是文明高级的人,越有特嗜异好的癖性。书生啮指甲,名士挖脚丫,这还是普通的癖性。从前杨铁的鞋杯,杨国忠的肉,也不过名士风流的一种癖性。前清某巨公,生平喜嗅女性身上的肉,说有异香透鼻。人家讥诮他鼻子里一定寄生着一种甚么虫类,其实不外乎一种癖性。又有某太史,爱嗅鼻烟,只是嗅法不同,专觅年轻少妇,生下嫩滑莹洁的六寸圆肤,把鼻烟放在脚底里,仰承着,伸给太史狂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