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便觉得辛辣中和着一股温香,直钻脑髓,脑子里好像饮了一杯木樨陈酿,醉醺醺百络俱酥,此种癖性,不知他怎样体会出来的。晚近许多名流伟人,更说他不尽,有种种花样翻新,癖性以外的癖性,只恨作者见闻少,阅历浅,不能描写他们的万一。

  如今且说一位遗老邓雪斋,他前清科甲出身,原籍川四。光复那年,来作海上寓公。法界云霞路有一所鸥波小榭,便是雪斋晚年经营的菟裘。雪斋正室已在原籍去世,海上寓中,只两妾一子。子名宾才,正室所出,年已逾冠。两位如君,都是原籍带来,四五十岁的迟暮佳人。雪斋已交七十,白发盈颠,扶着一根鸠杖,却是犹有童心。友朋酬酢,酒绿灯红之座,笙繁弦沸之间,雪斋并不觉得厌倦,往往颓乎其中。名花环绕,替他捶背的捶背,捏筋的捏筋,梳胡子,组小辫,凡属花间小酌,他老人家一到,院子里姑娘要平添一番忙碌。他每饮必醉,只要一滴白兰地沾唇,一盏啤酒入肚,便觉陶然大醉。姑娘们七手八脚搀扶入汽车,护送他回公馆方休。一天雪斋开八荣庆,有许多遗老,送堂戏的堂戏,馈礼物的礼物,雪斋生性狷介,不肯妄取,一点礼物,全行璧还。内中只有一位知己,从前做过江北藩台的,叫做郑玉龙,深知他的习性,那天寿翁正坐在花厅上太师椅中养神,外边帐房先生捧一只朱漆拜盒走到寿翁面前,轻轻咳了一声嗽。寿翁张眼问道:"有甚重要事情?"帐房先生陪笑道:"刚才郑公馆郑老太爷那里,差一个丫鬟送来一项礼物,只是那只朱漆拜盒内,除一张礼柬以外,找不到旁的东西。我细瞧礼柬上面,不知写着甚么礼品,又不敢动问丫鬟礼品在那里,因此委决不下,特请老太爷斟酌。"寿翁把一张礼柬瞧瞧,写的"谨呈姑苏活手杖一支,伏维哂纳",下款"愚弟郑玉龙拜具。"

  寿翁一见,笑逐颜开,一手拍着腿道:"生我者父母,知我者玉龙。"当下吩咐帐房:"你把那支姑苏活手杖,送到上房,备一张领谢的红柬,专诚送去就是。"帐房又打了个恭道:"启禀老太爷,那丫鬟委实没有甚么手杖送来。"寿翁笑道:"那支杖,藏在丫鬟袋里,这是无价之宝,她未便轻易交给你,你教她到上房,见两位老太太,交给老太太便是。"帐房只得走出,照东家的话吩咐那丫鬟,又喊自己家里的老妈子,护送到上房去见老太太。丫鬟一笑,跟着进去。帐房先生写好谢柬,又不知那支活手杖的价值多少,要封若干使力,只得重去问寿翁。寿翁伸一只指头,帐房先生不知是十元呢百元,又问一声,可是一百元?寿翁道:"一千元。"帐房伸着舌子走出来,心想这支活杖,大概老寿星的法宝,无价之珍。当下封着一包钞票装在拜盒内,等了好久好久,不见那丫鬟走出,不免去找老妈子问话,老妈子又去问太太,太太吩咐托自己相帮,专送到郑公馆便是。帐房依言送去,只是一日到晚,未见那丫鬟回去,心中好生诧异。过了两天,忽见那个丫鬟,打扮得清清洁洁,一点事情也不做,坐在花园里假山石边,雪斋在亭子里一声咳嗽,那丫鬟便趋上前去。雪斋弯着身子,一手搭在丫鬟肩上,慢慢踱了几个圈子,又踱到门房里,知照汽车夫根全备车。根全备好车,那丫鬟扶着雪斋一同登车,风驰电掣而去。帐房先生才始恍然,那支姑苏活手杖,原来如此,只怪自己肉眼凡胎,当时仙家法宝在前,一时辨认不出,多费一番疑猜。从此雪斋朋侪宴会,不论花丛酒馆,多此一杖,席间要平添不少谈资。

  有一天,雪斋去拜谢玉龙赐杖之惠,适见玉龙也扶杖出迎。两杖相较,面容长短,绝无轩轾,玉龙道:"雪兄精神矍铄,比较我筋骨老炼得多。我六十岁已非活手杖不行。你古稀之年,还想不到用活手杖,每天撑一支硬撬撬的鸠头竹根,我老大替你担心。我可不大外出,每见你来,阶沿上东醉西斜,你自己不觉得吃力,傍人替你挥一把汗。你现在像吕纯阳一般,有了那个柳树精,何等自在啊。"雪斋感激不尽,谢着玉龙道:"这是叨你老哥的光,有了这支活手杖,当真要省我不少挣扎的力气,又好多活十年年纪,都是你老哥所赐咧。"

  玉龙谦逊了一会,两人闲谈一阵,雪斋也便扶杖而回。且说雪斋的儿子宾才,却是一位维新的学子,觉悟的青年。自从二十岁大学毕业之后,家居一年,一年中差不多三百六十天吵着要出洋游学。他对人说自己实在对于家庭生活过不来,我是讲劳工解放的人,眼睛里那里见得惯这种活手杖惨状,简直是摧残青年,绝灭自由,把人类当一件器具。倘人人这样效法起来,人类中那些奴性的东西一定不够,除非要生理大革命,男女性交那时,射出两种原子的精虫,等到结下胎胞,一双双的生下,其中制就一奴一主,才好免得活手杖缺乏之虞。倘生理不能改革,活活的把同胞来养成奴性,那么我们中国黄族,不仅要亡国,一定要灭种。将来结果,弄得像安南印度,举国中不论那人,统统要做战胜国国民手里的一支活手杖。你不信,只要瞧马路里的印捕越捕,不是已做了敌国人手里一支活棍棒吗?可怜我们中国人,一半生就的奴性,你瞧吃洋行饭做甚么西崽小写的,他们不是情情愿愿做外国人的活痰盂活尿壶吗!同胞给外人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