述评注之意,共二百四十字,碎金断玉,对之黯然,谈则书。
  向见《牡丹亭》诸刻本,“诘病”一折,无落场诗,独陈姊评本有之。而他折字句,亦多异同。靡不工者,洵属善本。每以下卷阙佚,无从购求为怏怏。适夫子游苕,霅间,携归一本,与陈姊评本出一板所摹。予素不能饮酒,是日喜极,连倾八九瓷杯,不觉大醉。自晡时卧至次日,日射幔钩犹未醒。斗花赌茗,夫子尝举此为笑噱。于时南楼多暇,仿姊意评注一二,悉缀贴小签,勿敢自信。积之累月,纸墨遂多,夫子过泥予,迋许可与姊评等埒,因合抄入苕溪所得本内,重加装潢,循环展览。笑与抃会,率尔题此。谈则又书。
  同语二段,则手钞之,复自题二段于后。后以评本示女甥,去此二页,折叠他书中,予弗知也。没后,点检不得,思之辄增怅惘。今七夕晒书,忽从《庾子山集》第三本翻出。楮墨犹新,吷然独笑。又念同孤冢埋香,奄冉十三寒晷,而则戢身女手之卷,亦己三度秋期矣。怅望星河,临风重读,不禁泪潸潸下也。吴人记。
  此夫子丁己七月所题,计余是时才七龄耳,今相距十五稔。二姊墓树成围,不审泉路相思,光阴何似?若夫青草春悲,白杨秋恨,人间离别,无古无今。兹辰风雨凄然,墙角绿萼梅一株。昨日始花,不禁怜惜。因向花前酹酒,呼陈姊、谈姊魂魄,亦能识梅边钱某,同是断肠人否也?细雨积花蕊上,点滴如泪,既落复生,盈盈照眼,感而书此。壬申晦日,钱宜记。
  夫子尝以《牡丹亭》引证风雅,人多传诵。《谈姊钞本》采入,不复标明。今加“吴曰”别之,予偶有质疑,间注数语,亦称“钱曰”,不欲以萧艾云云。乱二姊之蕙心兰语也。若序目所注,则无庸识别焉。宜又书。
  或问吴山曰:“礼,女未庙见而死,妇葬于女氏之党,示未成妇也。子于陈未娶也,而《评牡丹亭》概称‘三妇’何居?”曰:“庙见而成妇,谓子妇也,非夫妇之谓也。女之称妇,自纳采时己定之,而纳征则竟成其名。故《纳采辞》曰:‘吾子自惠贶室某’,室者,妇人之称。纳征则曰:‘征者,成也’。至是而夫妇可以成也。礼:‘娶女有吉日,而女死,婿齐衰而吊,既葬而除之,夫死亦如之。’女之可夫,犹婿之可妇矣。夫何伤于礼欤?”
  或曰:“曲有格,字之多寡,声之阴阳去上限之,或文义弗畅,衍为衬字,限字大书,衬字细书,俾观者了然,而歌者有所循。坊刻《牡丹亭记》往往如此,今于衬字,何概用大书也?”曰:“元人北曲多衬字,概用大书,南曲何独不然。衬字细书,自吴江沈伯英辈,始斤斤焉,古人不尔也。予尝闻歌《牡丹亭》者,‘袅晴丝吹来闲庭院’,格本七字,而歌者以‘吹来’二字作衬。仅唱六字,具足情致。神明之道,存乎其人,况玉茗元本。本皆大书,无细书衬字也。”
  或谓:“《牡丹亭》多落调出韵,才人何乃许耶?”曰:“古曲如西厢,‘人值残春蒲郡东’,‘才高难入俗人机’,‘值’字、‘俗’字作平则拗。琵琶,支、虞、歌、麻、且诸韵互押,若仅仅韵调而乏斐然之致,与歌工之乙尺四合无异,曷足贵乎?”曰:“子尝论评曲家,以西河大可氏《西厢》为最。今观毛评,亟称词例,《牡丹亭》韵调之失,何不明注之也?”吴山曰:“然,不尝论说时者乎?意义讹舛,大家宜辨。若一方名、一字画,偶有互异,必旁搜群藉,证析无己,此博物者事,非闺阁务矣。声律之学,韵谱具在,故陈未尝注,谈亦仿之,予将取所用音调故实,方语诗词曲并语有费说者,学西河论释例,别为书云。”
  或问曰:“有明一代之曲,有工于《牡丹亭》者乎?”曰:“明之工南曲,犹元之工北曲也。元曲传者无不工,而独推《西厢记》为第一。明曲有工有不工,《牡丹亭》自在无双之目矣。”
  或曰:“子论《牡丹亭》之工,可得闻乎?”吴山曰:“为曲者有四类:深入情思,文质互见,上也;审音协律,雅尚本色,次也;吞剥坊言谰语,专事雕章逸辞,案头场上,交相为讥,下此无足观矣。《牡丹亭》之工,不可以是四者名之。其妙在神情之际,试观《记》中佳句,非唐诗即宋词,非宋词即元曲。然皆若若士之自造,不得指之为唐为宋为元也。宋人作词,以运化唐诗为难。元人作曲亦然。商女后庭,出自牧之;晓风残月,本于柳七。故凡为文者,有佳句可指,皆非工于文者也。”
  或曰:“宾白何如?”曰:“嬉笑怒骂,皆有雅致。宛转关生,在一二字间。明戏本中故无此白,其冗处亦似元人,佳处虽元人勿逮也。”
  或问“坊刻《牡丹亭》本,‘婚走’折,舟子又有‘秋菊春花’一歌;‘准警’‘御淮’二折,有‘箭坊’、‘锁城’二浑,何此本独无也?”曰:“舟子歌乃用唐李昌符《婢仆诗》,其一章云:
  春娘爱上酒家楼,不怕归迟总不忧。
  推道那家娘子卧,且留教住要梳头。
言外有春日载花停船相待之意。二章云:
  不论秋菊与春花,个个能噇空腹茶。
  无事莫教频入库,一名闲物要些些。
则与舟子全无关合,当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