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发晕倒地,口吐血沫。乜姑只是嚷骂道:“你这样黑心老牛,妆模诈死,可是要图赖我杀夫么?”谁知赛牛吐沫个不住,眼目紧闭,手足如冰。家人扶到床上,毫不转动。乜姑母子方信其非诈,方把茶汤去灌醒,赛牛惟有吁吁叹气,自此遂成气蛊之疾。
且道为何就犯此症?只因生下宝儿,自小不去教训,一味溺爱,乜姑又极其酿恶,那赛牛不知受了多少闷气。即据索果一件事,遭其荼毒,不可言说。后来为了偷邻女,费过许多银两,陪了许多不是,惟有忍气吞声,自家叫苦,并不敢把儿子发挥半句。及至被童府中获住,不见回家,又受乜姑许多懊恼,幸得虞侯报信,立时逼其凑银取赎,心里又惊又急,急而向乜姑求凑,又受其一番闹炒,心里却又急又气,没处说苦。竭尽其力,不惜倾囊破家,才得赎回。指望财去人安乐,还可将就度日。不想乜姑又要寻端起衅,怪其劝阻,放泼打骂,伤心呕血。老年之人何堪种种受累,种种失意?他却种种加来,又只好种种顺受。所谓逆子顽妻,无药可治。人生遇此,胜于罗刹催命鬼矣。虽欲不病而不可得,虽欲不死而亦不可得也。
再说赛牛从那里卧床之后,一息奄奄,其腹如鼓,粒米勺水不能入口。为妻者,也不想去祈神问卜,为子者,也不想去延医调治,撇他在内厢内,单着一小丫鬟相伴。宝儿又被习伯善等哄去学串戏。宝儿素性欢喜偷情,立主意要串演《西厢》,自己要扮张生,卖弄彼俏。习伯善等奉其有钱,谁敢不从?但向他道:“宝老官,你若要串《西厢》,必定自己另制行头,衣巾极其华美,才觉有趣。就是莺莺、红娘的裙袄,也毕竟你去另制几套时样的,簇新打扮,不比戏子样式,才是出群胜会。”宝儿道:“说得有理。待我回家去与母亲讨些银子,明日就和你们去买绸缎做行头。必须在半月之内串成此戏,才不甚热。若再迟几日,天气渐热,穿此衣服便不适意了。”习伯善道:“只要银子凑手,在半月之内,稳稳串成。宝老官,你是第一个正脚色,须拼舍得多费几个钱,自然称你心意的。”宝儿遂惑其言,回家便与乜姑索取银两。乜姑略不敢违拗,随即取出百金,任其撒漫。不上三日,又回家来索银,说要请教师拜老郎许多费用。乜姑又付出白金百两。当其赛牛求凑之时,非但分毫不肯,反发出许多恶话。如今儿子浪费,却慨然应付,待丈夫则薄,待儿子则厚。虽曰爱之,岂知实害之耶?
那赛牛卧在床褥,方恨其子不来看视,又闻其日日串戏,火上添油,更加恼怒,遂气塞咽喉而死。小丫鬟相伴,日日见其闷睡,再不开口,从何晓其是死是活?况乜姑单为着儿子串戏,日日在家,备酒治饭,也没个闲心情,到其房中看觑。正交五月,即□天气甚势,赛牛已死了两日。尸骸发臭,外边方知其死。乜姑止取出二两银子,买一具棺木,即欲于是晚草率入殓。宝儿到此时全无父子之情,哭他几声,出几点眼泪,心忙似箭,惟有要紧扮演张生。可奈事不凑巧,正订于是日晚间,在习伯善家里登场花串,谁料:
鲜衣俊俏风流客,翻作披麻带孝人。
宝儿因父尚未殓,虽极无人心,不好扯下白布裹头,便去串戏。只得勉强守在家里,坐在棺木边,咿咿呜呜,人只道他在那里哭这生身之父,那知其却在那里唱随喜到上方佛殿。亲戚闻之,无不哄然大笑。当时有人就将《西厢》曲改换几字,嘲戏他道:
哭哀哀见了万千,似这样欢喜庞儿,罕曾见。□教人眼流珠泪口难言,他华服并香肩,不管那新丧笑传。
乜姑又怪人改曲嘲戏,口里夹七夹八,千捣万入的乱骂道:“我养的儿子,谁要你们闲屄嘴来多管?”亲戚不忍见闻,因各散去。可笑习伯善同了一班串戏朋友,直赶到灵柩边,也不作揖,也不吊慰,但向着宝儿道:“死的是死,活的是活,难道你费了许多银子,造了行头,约了今日。为着父亲死了,今夜就不串戏不成?若不串时,传到外边去,不说你是守孝,竟说你是恐怕当场出丑,借此躲避,岂不被人笑杀?还不快扯下白布,脱下麻衣,随我们去吃了上场饭,整备顶扮脚色。”宝儿心虽跃跃,觉得不好意思,还在那里做假惺惺。乜姑在照壁后听见,便道:“费了银子,自不必说起,但果然是死的死,活的活,岂可因老牛臭烂,遂败众人之兴?习大官,可劝我儿子同去顽顽,省得独住在家里,孤孤凄凄,苦坏他的身子。”习伯善得了其母口气,同着这班串戏朋友,一齐上前去,扯下头上白布,脱下身上麻衣,便到他里面去,取出其新制衣妆,替宝儿立时脱换起来。且道怎生打扮:
银红袍子晋人巾,藕色里衣相衬白绉衫儿,簇簇新都是香熏。弹子鞋,绣花端正;松绫袜,时样鲜明。笑带惊大红绸裤换麻绳。
把一个簇新孝子,打扮得十分齐整,在风月场中果觉有趣。然论人伦大节,真堪喷饭矣。奈宝儿自幼失教,毫不以为非,□然登场,直做到附荐一出。张生向法本道:“哀哀父母,生我的劳。”做泪下的光景。看戏的人喊道:“真眼泪没有得出,假眼泪何处得来?不哭自己老子,偏会哭别人的爹娘,还该请这老和尚到家里去做了入殓道场,再来追荐崔相国。”又有人插口道:“不消请得法本长老,他家里和尚尽多。”嘻嘻哈哈,说的说,笑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