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余尤有不能无议者:有元之许衡,以仕元议辍,宜也。若江汉之赵复、资中之黄泽、临川之吴澄,有功圣门,无玷仕籍者,不当补祀乎?朱子之学,一传为何基、王柏,再传为金履祥、许谦,又传为明朝宋文宪濂、王忠文衤韦,文宪又传为方正学孝孺。文宪忠文以文学佐高皇帝黼黻,开天鸿业开三百年,斯文之脉,此可以无祀乎?方正学为朱子之世,适宗子九死殉国,开三百年节义之脉,此可以无祀乎?以儒林言之,新安之赵氵方、汪克宽,一则承资中之绝学,一则阐紫阳之遗文,其有功圣门一也。以道学言之,三原王端毅恕其学力,岂下于薛文清、石渠意见,发挥经学,河汾《读书录》之季孟也,是三君子者,其可以无祀乎?
太史圣,考文逖,稽遐览志则韪矣。日尤在天,文未坠地,明君圣王,必将有祀太牢,坐讲堂,如炎汉之高光者。执此以往,后死者之得与斯文也,其在斯乎?其在斯乎?杜牧有言:“自古称夫子之德莫如孟子,称夫子之尊莫如韩吏部。”余深望于太史,故谨书其后以俟焉。
【题杜苍略自评诗文】
不见苍略于今五年,遇厄而气益昌,家贫而学益富,才老心易,趾高视下,宜其所著撰宏肆兀,富有日新,一至于此也。苍略不以余为老耄,过而问道于瞽,请为疏瀹其脉理,而抉レ其指要,则余固不能也。
岂惟余哉!虽古之人亦有所不能。夫诗文之道萌折于人心,蛰启于世运,而茁长于学问,三者相值,如灯之有炷有油有火而焰发焉。今将欲剔其炷、拨其油、吹其火而推寻其何者为光,岂理也哉?方其标举,兴会经营,将迎新吾,故吾剥换于行间,心神识神,涌现于句里,如蜕斯易,如蛾斯术,心了矣而口或茫然,手了矣而心尤介尔。于此之时,而欲镂尘画影,寻行而数墨,非愚则诬也。柳子之读《毛颖传》也,曰:“譬如追龙蛇,搏虎豹,欲与之角而力有不暇。”
苍略之诗文,赴壑之龙蛇也,当道之虎豹也。顾欲为之诋诃利病,捃摭失得,蹈龙蛇之头而履虎豹之尾,此则柳子之所不暇,而余能暇之乎?少陵之诗曰:“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。”苍略之于诗文,既已自为评定,则所谓千古寸心者,苍略盖自知之矣。若其灵心浚发,神者告之,忽然而睡,涣然而兴,苍略固不能自知也,而余顾能知之也耶?
【题武林两关碑记】
神庙庚戌之后,族子用章水部司榷南关,舟船上下,颂声殷殷然也。越四十有四载,用章之孙福先复起甲第,司榷北关,计口食俸,洗手奉公,蠲除琐科,爬搔敝蠹,征输鳞次,行旅乌集,帆樯廛舍,舆诵周浃。及瓜之日,荐绅怀铅,素童髦卧,辕辙相与。咨嗟涕泪,伐石诵美,访求用章遗爱之碑树北关者,磨洗摩榻,合为一帙。
自昔甘棠之封殖,兴思剪伐;岘首之沉碑,致叹陵谷,未有丰碑齐竖,绰楔交矗,祖武孙谋,项背相望如今日者。班固有言:“士服旧德之名氏,工用高曾之规矩。”盖百年以来,庞丰熙洽,羔羊素丝之风操兆于一门,非独阀阅之美谈,箕裘之盛事也。昔我先王有国吴越,当五代浊乱之季,生全十四州之苍赤,仰父俯子,昌大繁庶。
今用章祖孙司榷临安,实惟我先王故土遗民,是用保。还乡之歌曰:“斗牛无孛人无欺,将无榆。”故国先王之精神ツ式凭在兹,有徼福假灵焉者乎?用章之尊人侍御公建五王祠庙,尊祖合族大书表忠碑文,刻于球门之上,漆书煌煌,昭垂金石,作忠教孝,其用意良远。
今日之举,先河后海,咸归美于侍御,猗欤休哉!昔者表忠观成,苏文忠公有诗送守祠之孙曰:“堕泪行看会祠下,姓名终拟附碑阴。”我先王之遗爱余休,兹久勿替如此。今日者,南北两关考贞珉而镌乐石,金银之管,琬琰之录炳良,于沧桑变易,劫火洞然之后,德泽之在人心,与天壤俱敝可知已矣。《诗》不云乎:“无念尔祖,聿修厥德。”邹长倩之勉公孙次卿,以谓针纪纟衤遂,积而有成,此修之之道也,德福之基也。基厚矣,墉则在子,福先念之哉!余宗老也,不可以不志,于是乎书。
【题王文肃公南宫墨卷】
故少保太原王文肃公以嘉靖壬戌首举会试,试卷流布华夏,经生学子家户诵习。而南宫故牍,锁院手书者,兵燹隳突,尚在人间,公之孙奉常时敏购得之,捧持以示谦益。
谦益窃惟明国家久道化成,重熙累洽,莫盛于世宗肃皇帝、神庙显皇帝。公登科在嘉靖,入相在万历,历事三朝,身在台阶斗柄之地,长养五十馀年,和平盛大之福,︳谟典册,炳蔚廊庙,人皆能知之,其奋迹场屋,致身馆阁,实以是卷为先资。当此之时,风檐烧烛,笔腾墨飞,五星明聚,百神下观,不知光怪惊爆,当复何状?迨乎得君当国,天人和同,人主深拱而薄海向风,讽议雍颂而四夷解辫,盖其光明俊伟、庞鸿深厚之气象,固已著见于蚕书蠹纸文句点画之间。考其世,知其人,有不徨嗟咨、俯仰流涕者乎?奉常少侍文肃,曾睹此卷,谓出严文靖家,乱后乃得之,不知何人。
呜呼!异哉!有唐之季,赞郑公之遗笏,记卫公之故物,承平久长,寤叹斯作。居今之世,获见斯笔,其隐心动色,又如何也?周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