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,是写大事也;必中状元、拜相封王,是写富贵也;必有骊山老母、太白金星,是写虚无也。惟议论可无耳。犯此诸病,而仍能如此之普及,非上文所设之例,有时不信也。因此辈文理不深,阅历甚浅,若观佳制,往往难喩,费心则厌,此读书之公例,故遂弃彼而就此。作此等书之人,旣欲适神经最简者之目,而又须多其转换,则书中升沈离合之迹,皆成无因之果,不造骊山老母、太白金星以关键之不能,此皆事之不得不然者也。使以粗浅之笔,写眞实之理,渐渐引人入胜,彼妇人与下等人,必更爱于平日所读诞妄之书矣。

  综而观之,中国人之思想嗜好,本为二派,一则学士大夫,一则妇女与粗人。故中国之小说亦分二派,一以应学士大夫之用,一以应妇女与粗人之用,体裁各异,而原理则同。今値学界展宽,*7 士夫正日不暇给之时,不必再以小说耗其目力,惟妇女与粗人,无书可读,欲求输入文化,除小说更无他途。其穷乡僻壤之酬神演剧,北方之打鼓书,江南之唱文书,均与小说同科者。先使小说改良,而后此诸物一例均改,必使深闺之戏谑,劳侣之耶禺,均与作者之心,入而俱化,而后有妇人以为男子之后劲,有苦力者以助士君子之实力,而不拨乱世致太平者,无是理也。至于小说与社会之关系,诸贤言之详矣,不着于篇。

  原载《绣像小说》第三期

  *1 注:亦有成嗜好者?殆习惯使然,非天性也。
  *2 如说某人插翅上天,其翅也、天也、飞也皆其已知者也,而相缀连者,则新事也。
  *3 解甲款。
  *4 解乙款。
  *5 注:《水浒》写宋江遇玄女事,实是宋江说谎,均极工。
  *6 注:元人曲有水浒记二卷未知与传孰先。
  *7 注:西学流入。

  ○论文学上小说之位置

  光绪二十九年(1903)
  楚
  吾昔见东西各国之论文学家者,必以小说家居第一,吾骇焉。吾昔见日人有着《世界百杰传》者,以施耐庵与释迦、孔子、华盛顿、拿破仑并列,吾骇焉。吾昔见日本诸学校之文学科,有所谓水浒传讲义西厢记讲义者,吾骇焉。继而思之,何骇之与有?小说者,实文学之最上乘也。世界而无文学则已耳,国民而无文学思想则已耳,苟其有之,则小说家之位置,顾可等闲视哉!

  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,亦有说乎?曰:彼具二种德、四种力,足以支配人道左右羣治者,时贤旣言之矣,至以文学之眼观察之,则其妙谛犹不止此。凡文章,常有两种对待之性质,苟得其一而善用之,则皆可以成佳文。何谓对待之性质?一曰:简与繁对待;二曰:古与今对待;三曰:蓄与泄对待;四曰:雅与俗对待;五曰:实与虚对待。而两者往往不可得兼。于前五端,旣用其一,则不可兼用其余四,于后五端亦然。而所谓良小说者,卽禀后五端之菁英以鸣于文坛者也。故取天下古今种种文体而中分之,小说占其位置之一半,自余诸种仅合占其位置之一半,伟哉小说!

  请言繁简:寻常文字,以十语可了者,自能文者为之,则或括而短之至一语焉,或引而长之至千百语焉,二者皆妙文,而一以应于所适为能事。昔欧阳庐陵尝偕数友行巿中,见有马驰掷于路,冲突行人,至有死者,全巿鼎沸。庐陵与友归,相约同记其事。诸友记者,或累数十言,或累数百言,视庐陵所记,则仅有「逸马杀人于道」六字。此括十语为一语之说也。佛经说法,每一陈设,每一结集,动輙瑰玮连犿,绵亘数卷,言大必极之须弥铁围五大部洲三千小千中千大千世界,言小必极之芥子牛尘羊尘尘微尘,言数必极之恒河数阿僧祗无量数不可思议不可识不可极,旣畅以正文,复申以颂偈,此衍十语为千百语之说也。二者皆文章之极轨也。然在传世之文,则与其繁也,毋宁其简;在觉世之文,则与其简也,毋宁其繁;同一义也,而纵说之,推波而助澜之,穷其形焉,尽其神焉,则有令读者目骇神夺?魂醉魄迷,历历然,沉沉然,与之相引,与之相移者矣。是则小说之能事也。

  请言古今:凡人情每乐其所近。读二十四史者,好《史》《汉》不如其好《明史》也;读泰西史者,好希腊、罗马史,不如其好十九世纪史也;近使然也。时有三界,曰:过去,曰:现在,曰:未来。人之能游魂想于未来界者,必其脑力至敏者也;能游魂想于过去界者,亦必其脑力甚强者也。故有第一等悟性,乃乐未来,有第一等记性,乃乐过去。若夫寻常人,则皆住现在、受现在、感现在、识现在、想现在、行现在、乐现在者也。故以过去、未来导人,不如以现在导人。佛之所以现种种身说法,为此而已。小说者,专取目前人人共解之理,人人习闻之事,而挑剔之,指点之者也。惟其为习闻之事也,故易记;惟其为共解之理也,故易悟。故读他书如战,读小说如游;读他书如算,读小说如语;读他书如书,读小说如画;读他书如作客,读小说如家居;读他书如访新知,读小说如逢故人。人之好战、好算、好书、好作客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