!此杂剧之所以有功社会,非徒娱乐都人士女之良宵而已。


  ●卷四

  ○小说丛话

  谈话体之文学尙矣。此体近二三百年来益发达,卽最干燥之考据学、金石学往往用此体出之,趣味转增焉。至如诗话、文话、词话等,更汗牛充栋矣。乃至四六话、制义话、楹联话亦有作者。人人知其无用,然犹有一过目之价値,不可诬也。惟小说尙阙如,虽由学士大夫鄙弃不道,抑亦此学幼稚之征证也。余今春航海时,箧中挟《桃花扇》一部,藉以消遣,偶有所触,缀笔记十余条。一昨平子、蜕庵、璱斋、彗广、均历、曼殊集余所,出示之,佥曰:「是小说丛话也,亦中国前此未有之作,盍多为数十条,成一帙焉。」谈次,因相与纵论小说,各述其所心得之微言大义,无一不足解颐者。余曰:「各笔之,便一帙。」众曰:「善。」遂命纸笔,一夕而得百数十条,畀新小说社次第刊之。此后有所发明,赓续当未已也。抑海内有同嗜者,东鳞西爪,时以相贻,亦谈兴之一助欤?编次不有体例,惟著者之名分注焉;无责任之责任,亦各负之也。癸卯初腊飮冰识。

  文学之进化有一大关键,卽由古语之文学变为俗语之文学是也。各国文学史之开展,靡不循此轨道。中国先秦之文,殆皆用俗语,观《公羊传》、《楚辞》、《墨子》、《庄子》,其间各国方言错出者不少,可为左证。故先秦文界之光明,数千年称最焉。寻常论者,多谓宋、元以降,为中国文学退化时代。余曰:不然。夫六朝之文,靡靡不足道矣。卽如唐代韩、柳诸贤,自谓起八代之衰,要其文能在文学史上有价値者几何?昌黎谓非三代、两汉之书不敢观,余以为此卽其受病之源也。自宋以后,实为祖国文学之大进化。何以故?俗语文学大发达故。宋后俗语文学有两大派,其一则儒家、禅家之语录,其二则小说也。小说者,决非以古语之文体而能工者也。本朝以来,考据学盛,俗语文体,生一顿挫,第一派又中绝矣。苟欲思想之普及,则此体非徒小说家当采用而已,凡百文章,莫不有然。虽然,自语言文字相去愈远,今欲为此,诚非易易,吾曾试验,吾最知之。(飮冰)

  各国文学史,皆以小说占一大部分,且其发达甚早。而吾国独不尔。此其故虽由俗语文体之不发达,然尙有一原因焉。吾国之思潮,本分南、北两大宗,而秦汉以后,北宗殆占全胜。北宗者,主严正实行者也。北宗胜而小说见蔑弃亦宜。试读先秦南方诸书,如《离骚》,如《南华》,皆饶有小说趣味者也,惜乎其遂中绝也。至元代所以勃兴之原因,则吾犹未能言之。(慧广)

  夏穗卿着《小说原理》,谓今日学界展宽,士夫正日不暇给之时,不必再以小说耗其目力;着小说之目的,惟在开导妇女与粗人而已。此其论甚正,然亦未尽然。今日之士夫,其能食学界展宽之利者,究十不得一,卽微小说,其目力亦耗于他途而已;能得佳小说以饷彼辈,其功力尙过于译书作报万万也。且美妙之小说,必非妇女粗人所喜读,观《水浒》之与《三国》,《红楼》之与《封神》,其孰受欢迎与否,可以见矣。故今日欲以佳小说饷士夫以外之社会,实难之又难者也。且小说之效力,必不仅及于妇女与粗人,若英之索士比亚,法之福禄特尔,以及俄罗斯虚无党诸前辈,其小说所收之结果,仍以上流社会为多。西人谓文学、美术两者,能导国民之品格、之理想,使日迁于高尙。穗卿所谓看画、看小说最乐,正含此理,此当指一般社会而言者也。夫欲导国民于高尙,则其小说不可以不高尙,必限于士夫以外之社会,则求高尙之小说亦难矣。(平子)

  小说之妙,在取寻常社会上习闻习见、人人能解之事理,淋漓摹写之,而挑逗默化之,故必读者入其境界愈深,然后其受感刺也愈剧。未到上海者而与之读《海上花》,未到北京者而与之读《品花宝鉴》,虽有趣味,其亦仅矣。故往往有甲国最著名之小说,译入乙国,殊不能觉其妙。如英国的士黎里、法国嚣俄、俄国托尔斯泰,其最精心结撰之作,自中国人视之,皆隔靴搔痒者也。日本之《雪中梅》、《花间莺》,当初出时,号称名作,噪动全国,及今已无过问,盖当时议院政治初行,此等书卽以匡其敞者也。今中国亦有译之者,则如嚼蜡焉尔。凡着译小说者,不可不审此理。(蜕庵)

  天津《国闻报》初出时有一雄文,曰《本馆附印小说缘起》,殆万余言,实成于几道与别士二人之手。余当时狂爱之,后竟不克裒集。惟记其中有两大段,谓人类之公性情,一曰英雄,二曰男女,故一切小说,不能脱离此二性,可谓批却道者矣。然吾以为人类于重英雄,爱男女之外,尙有一附属性焉,曰畏鬼神。以此三者,可以赅尽中国之小说矣。若以泰西说部文学之进化,几合一切理想而冶之,又非此三者所能限耳。《国闻报》论说栏登此文凡十余日,读者方日日引领以待其所附印者,而始终竟未附一回,亦可称文坛一逸话。(飮冰)

  英国大文豪佐治宾哈维云:「小说之程度愈高,则写内面之事情愈多,写外面之生活愈少,故观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