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人在此新筑法院,全庄被迁,吾家亦遭毁。危墙畵栋,夷为平地。从此兄弟叔侄,遂散处四方,故先生有过故居诗云:

  『海上燕云涕泪多,劫灰零乱感如何!马兵营外箫萧柳,梦雨斜阳不忍过』!

  日俄战后,先生愤清政之不修,携眷返国,在厦门创福建日日新报,鼓吹排满。时同盟会同志在南洋者,阅报大喜,派闽人林竹痴先生来厦,商改组为同盟会机关报。嗣以清廷忌先生之言论,饬吏向驻厦日本领事馆抗议,遂遭封闭。先生不得已又携眷归台,复主台南新报汉文部。越三年,移居台中,入台湾新闻汉文部,因与林痴仙、赖悔之、林幼春诸先生创栎社,以道德文章相切劘。台湾通史亦经始于此时。

  先生久居东海,郁郁不乐。辛亥秋,病且殆。愈后,思欲远游大陆,以舒其抑塞愤懑之气。时中华民国初建,悲歌慷慨之士,云合雾起。先生亦由东瀛莅止沪滨,与当世豪杰名士相晋接,抵掌谭天下事。纵笔为文,论当时得失,意气轩昂,健康恢复矣。于是西溯长江,至于汉皐;北渡黄河,而入燕京。时赵次珊先生长清史馆,延先生入馆共事,因得尽阅馆中所藏有关台湾建省档案,而经其收入台湾通史。未几,去馆遨游。出大境门,西至阴山之麓,载南而东,渡黄海,历辽渖,观觉罗氏之故墟,吊日俄之战迹。甲寅冬,倦游而归,仍居故里。翌年,先祖母逝世。

  家居时,先生将其征途逆旅所作之诗,编为一卷,名曰大陆诗草。集中有至南京之翌日登雨花台吊太平天王诗曰:

  『龙虎相持地,风云变态中。江山归故主,冠剑会群雄。民族精神在,

  兴王事业空。荒台今立马,来拜大王风。

  汉祖原英武,项王岂儒仁?顾天方授楚,大义未诛秦。王气骄朱鸟,

  阴风惨白磷。萧箫石城下,重见国旗新。

  早用东平策,终成北伐勋。画河师不进,去浙败频闻。同室戈相阋,

  中原剑失群。他年修国史,遗恨在湘军。

  玉累云难蔽,金陵气未消。江声宣北固,山影绘南朝。吊古沙沈戟,

  狂歌夜按箫。神灵终不閟,化作往来潮』。又有柴市谒文信国公诗曰:

  『一代豪华客,千秋正气歌。艰难扶社稷,破碎痛山河。世乱人思治,

  时乖将不和。秋风柴市上,下马泪滂沱。

  宏范甘亡宋,思翁不帝胡。忠奸争一瞬,义节属吾徒。岭表驱残卒,

  崖门哭藐孤。西台晞发客,同抱此心朱。

  忠孝参天地,文章自古今。紫云留故砚,夜雨寄孤琴。景炎中兴绝,

  临安半壁沈。巍巍瞻庙宇,松柏郁森森。

  我亦遘阳九,伶仃在海滨。中原虽克复,故国尚沈沦。自古谁无死,

  宁知命不辰。凄凉衣带语,取义复成仁』。章太炎先生读之,叹曰:『此英雄有怀抱之士也』。

  先生归台后,即孜孜矻矻,潜心述作。旋移居台北,越五年而台湾通史成。刊行时,日本朝野颇为重视。祖国人士则因隔阂,反有漠然之感。唯章太炎先生以为民族精神之所附,谓为必传之作,先生亦颇以此自许。通史既刊,复集古今作家之诗,刺其有关台湾历史山川者,编而次之,名曰台湾诗乘,凡六卷。是书之成,沈太夫人与有力焉。陈蔼士先生近读其稿,为题四诗,其一曰:

  『难得知书有细君,十年相伴助文情。从来修史无兹福,半臂虚夸宋子京』。

  先生作史时,搜集先民有关台湾著作甚丰。其中三十余种,均系海内外孤本,极足珍贵,乃编为雅堂丛刊。笔墨余闲,颇事吟咏,因集大陆诗草以后之作,都为一卷,名曰宁南诗草,志故土也。其登赤嵌城曰:

  『七鲲山色郁苍苍,倚剑来寻旧战场。地剪牛皮成绝险,潮回鹿耳阻重洋。张坚尚有中原志,王粲宁无故国伤?叶日荒涛望天末,骑鲸何处吊兴亡』!

  民国十二年春,先生以通史已刊,诗乘亦纂成,思欲暂息其著作生活,因偕沈太夫人东游,以诗自写其心境曰:

  『五岳归来已七秋,又携仙眷上蓬洲。此行为爱樱花好,料理诗篇纪俊游』。

  时震东适留学东京,随侍先生及沈太夫人漫游于鎌仓,箱根间,天伦之乐,莫过于是。回忆海滨白沙,湖上青松,犹历历在眼前也。

  先生尝曰:『余尝见古今诗人,大都侘傺无聊,凄凉身世。一不得志,则悲愤填膺,穷愁抑郁,自戕其身,至于短折,余甚哀之。顾余则不然。祸患之来,静以镇之;横逆之施,柔以报之。而眷怀家国,凭吊河山,虽多回肠荡气之辞,绝无道困言贫之语。故十年中未尝有忧,未尝有病。岂天之独厚于余,盖余之能全于天也』。其善养生也如此。故体虽清瘦,而绝少疾病。先生与沈太夫人感情极笃,对震东姊弟尤为慈祥。御下宽,待人恕,数十年未尝见其稍有愠色。性嗜茶而远酒,以茶可养神,酒能乱性也。亲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