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其退院上堂之語。乃似歸過於訥。則為小人之所蔽。而不能自察耳。
王山體久依大明寶為侍者。一日抽單去。眾疑之。問曰。體侍者何往。寶曰。諸方來。諸方去。問他作麼。又問渠參學何如。寶曰。我若道有。栽他頭角。我若道無。減他威光。眾始知其陰有付囑。體去。又深隱太原王山。十餘年。始創禪院。開堂演法。若師若資。其深潛謹密如是。俱可為後世法。今觀近日之事。而霄壤懸隔矣。悲哉。
壽昌先師得旨後。隱峩峰將三十載。始出住寶坊。躬耕隴畝。不事干謁。移壽昌日。里中有張侍郎。為起一緣簿。先師笑而受之。卒不發化主。後十年。巨剎奐然復新。財帛皆不求自至者。嗚乎。先師往矣。孤風峻節。誰有能繼之者乎。
先師粗衣糲食。躬秉耒耜。年至七十。未嘗暫輟。時歲大饑。磨麥為羹。率眾開田。其田今呼為麥羹坵。葢百丈之後。一人而已。今吾輩直草不踏。橫草不拈。安坐享用。每思及此。便覺藏身無地。況敢恣意放逸。陷鐵圍百刑之痛哉。
先師一日謂余曰。馬祖百丈。教人牧牛。此事大不容易。葢根蒂既久。未能卒斷。豈可孟浪哉。老僧在峩峯時。自謂天下事。無能動其心者。後在壽昌。因修造買木。業成券矣。約其人來取價。及期。無以應之。正逼迫間。忽見門外有轎數乘到。及見。得一百餘金。老僧不覺喜見於面。因自愧曰。三十年修行。被阿堵物轉將去。以此審知全未全未。古人常喚主人公。非欺我也。
因果報應之說。非釋氏所獨唱也。此方聖人。如大易洪範等書。亦詳言之。但報應有不盡然者。則舉而歸之命。歸之天。天果有所私乎。命果可倖值乎。葢不達有三世之因果故也。
世上有一種議論。謂一飲一啄。莫非前定。全不由人力趨避者。若然。則為善者分當為善。為惡者分當為惡。聖賢無教化之功。下民無趨避之術。由是小人安於放縱。君子亦怠於進修。其遺害可勝道哉。夫世間禍福。莫大於生死。亦有命不當死而死者。佛謂之橫死。凡有九種。故菩薩戒中。有冐難遊行戒。恐其冐難而橫死也。孟軻亦曰知命君子不立於巖墻之下。又曰桎梏死者。非正命也。即此推之。可盡委於命哉。大抵天命人力。功實相參。故君子必修身以俟之。
僧家寄跡寰中。棲身物表。於一切塵氛。尚當謝絕。況可貪祿位乎。一切文事尚不可與。況可操武事乎。自元時劉秉忠首開此禁。繼而姚廣孝效之。貪謬妄之勳名。破慈悲之大化。佛門中萬世之罪人也。
或曰。菩薩大戒。殺有時而許開。二師葢大權之士。未可以比丘之法局之也。余曰。所謂殺有時而許開者。乃在家菩薩之事。如衛君父。如禦寇盜。既身任其職。豈可不殺。況殺一人。而能救百千人者。則可殺。殺一人。而能成百千好事者。則可殺。今二人者。既身為釋子非。在家之比。又其所為者破滅綱常。禍流四海。有何利益。而可謂之大權乎。是非獨為佛門之罪人。亦名教之罪人也。
唐以前。僧見君。皆不稱臣。至唐則稱臣矣。然安秀諸師宮中供養。皆待以師禮。諸師稱天子。則曰檀越。自稱則曰貧道。至宋絕無此事。然猶有上殿賜坐。入宮陞座等事。至近代併此亦無之。僧得見天子者絕少。惟洪武間尚有數人。然止於奉和聖製。及差使外國。且有強畜髮而官之者。且有和詩。用一殊字。而被殺者。待僧之禮。果安在乎。葢以僧德歷代而遞衰故待僧之禮。亦歷代而遞降。此勢之不得不然也。自此以往。愈趨愈下。法門消滅。跬步可待。豈勝痛哉。
禪教律三宗。本是一源。後世分之為三。乃其智力弗能兼也。以此建立釋迦法門。如鼎三足。缺一不可。合之則俱成。離之則竝傷。無奈後學。以我執之情。起生滅之見。互相詆呰。正如兄弟自相戕賊。而曰。吾能光大祖父門庭。不亦愚乎。
三宗之中。難莫難於禪。教次之。律又次之。以禪則超情離見。玅契在語言文字之表。非若教之可以揣摩而得。講習而通。故獨難也。至於律。則事相淺近。皆有成法。稍有智者。皆可學習。非若教理之圓妙精微。非大智莫能窮也。然數百年來。禪教猶有一綫之脉。而律學則寥寥絕響何哉。葢以聰明才辯之士。多以律學為淺近而忽之。不屑自局於此。又以人之常情。喜自便而畏檢束。則又不肯安意於此。故律學之最易。却成最難也。悲夫。
律學。自靈芝照之後。鮮見其人。至於後代稱律師者。名尚不識。況其義乎。義尚弗達。況躬踐之乎。至於潭柘昭慶二戒壇。其流弊有不忍言者。若不奉明旨禁之。後來不知成何景象也。萬曆末年。諸方得自說戒。正與佛意合。然鹵莾甚矣。今日欲起律宗之廢者。非再來人必不能也。悲夫。
少林懸記云。後來明道者多。行道者少。說理者多。達理者少。余謂明道而未能行。則其明亦非真明。譬如一人安坐一室。披閱輿圖。而曰天下已在吾目中。其實跬步未曾動也。說理而未能達。則其說亦非實說。譬如有人。精於畫龍。點畫俱工。一旦真龍現。則驚怖而莫能辨也。至於今日之事。尤有異焉。見閩越圖。而直曰。天下在是。但學畫馬。而曰吾能知龍。是則少林懸記之所弗及。法門之憂。不益深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