考柳子厚。終於柳州時。僅得四十七歲。則作八司馬時。年齒甚少。使其洋洋得志。不受拂鬱。不知後來竟作何狀。却得一番貶謫。乃能安於寂寥。肆力學問。故其文。到柳州後始造其妙。其居柳日久。百姓愛之。卒乃血食其鄉。不賢而能之乎。朱晦翁曰。子厚却得柳州力。是也。
病能死人。亦能益人。如唐白樂天。則受病之益者也。樂天最稱風流艶冶。晚年因得病。乃能斂就平實。日修西方之業以自終。可謂失之東隅。收之桑榆者也。若東坡晚年錯謬。則弗逮樂天遠矣。
東坡以禪自負。人亦以禪歸東坡。渠雖有悟入。而死於東林印下。不能徹證。依舊只墮在聰明境界中。何能敵得生死。至其晚年。乃好長生之術。用冬至日閉關養氣。卒以此得病而終。禪也其若是乎。禪也其若是乎。
朱晦翁謂釋氏初來。但卑卑論緣業。後人張大其說。遂極其玄妙。余謂摩騰初至此土。所譯出者。四十二章經也。此經本屬小乘。理自淺近。然其淺者。固不下於儒。其稍深者。亦非儒之所能知。朱謂但卑卑論緣業。何其言之妄也。
元氏諸儒。推從祀者。許衡吳澄也。二公出處之際。不達春秋之大旨。乃欲托足於仲尼之門。不亦難乎。劉因。金履祥。許謙。皆隱居不仕。授徒著書。其學術祖述考亭。為元氏諸儒之冠。然推從祀者反弗及之。則以其名位未大著也。余在俗時。喜講學。而怠於科舉之業。一友人戲之曰。老兄喜講學。也要戴箇紗帽。不戴紗帽。則其學弗著。此雖一時戲語。然亦切中世俗之弊也。因併記之。
仰山問僧甚處人。僧云幽州人。山云。汝還思彼中麼。僧云常思。山云。能思底是心。所思底是境。彼中有樓臺林苑。人馬駢闐。汝反思思底。還有許多般麼。僧云。某甲到這裏。總不見有。山云。汝見猶在心。信位即是。人位未是。愚謂仰山如此開示。非特為這僧發藥。一切人見道不真。皆落在此。葢見有見無。皆是以心對境。如隔江望山。謂之信位則可。謂之人位則不可。以人位須忘能所。心不見心。如鏡不自炤也。
棲賢辨。嘗携一筇。穿雙履。過九江。東林混融老見之。呵曰。師者人之模範也。舉止如此。得不自輕。主禮甚滅裂。辨笑曰。人生以適志為樂。吾何咎焉。援筆書偈而去。偈曰。勿謂棲賢窮。身窮道不窮。草鞋獰似虎。拄杖活如龍。渴飲曹溪水。饑吞栗棘蓬。銅頭鐵額漢。盡在我山中。愚謂一筇雙履。乃衲僧本色。正可謂後學模範。混融謂其主禮滅裂。不亦謬乎。辨公援筆書偈。語語矜誇。全是我慢之習。曹溪水當不如是也。
洪覺範書有六種。達觀老人深喜而刻行之。余所喜者。文字禪而已。此老文字。的是名家。僧中希有。若論佛法。則醇疵相半。世人愛其文字。併重其佛法。非余所敢知也。
當其時。覺範才名大著。任意貶叱諸方。諸方多憚之。唯靈源深知其未悟。嘗有書誡之曰。聞在南中。時究楞嚴。特加箋釋。非不肖所望。葢文字之學。不能洞當人之性源。徒與後學障先佛之智眼。病在依他作解。塞自悟門。資口舌則可勝淺聞。廓神機終難極妙證。故於行解。多致參差。而日用見聞。尤增隱昧也。予善覺範。慧識英利。足以鑑此。倘損之又損。他時相見。定別有妙處耳。靈源此書。大為覺範藥石。然其痼疾弗瘳。亦且奈之何哉。
大慧云。千疑萬疑。祗是一疑。一疑破。則千疑萬疑無不破。或者未之信。愚謂千疑萬疑。雖有不同。總之祇在幻影上計校也。若親見其實。則幻影全消。幻影既消。更有何疑而不破乎。
尋常謂諸佛無情慮。絕知解。一有情慮知解。是謂眾生。愚謂眾生有情慮。諸佛亦有情慮。但諸佛之情慮出於無私。而眾生之情慮蔽於有私也。眾生有知解。諸佛亦有知解。但諸佛之知解。妙於常覺。而眾生之知解。滯於不覺也。
世所傳四家頌古。當以雪竇為最。天童次之。雪竇如單刀直入。立斬渠魁。天童則必排大陣。費力甚矣。葢天童學甚贍博。辭必典雅。然反為所累。故多不得自在也。
投子芙蓉之後。能振洞上一宗者。天童覺真歇了也。二師見處親切。而高行碩德。俱能不愧古人。但其說法。則有不同。天童仰遵古轍。步伍不失尺寸。而出奇神變。未見所長。真歇語言超逸。意趣自在。發揮醒露。不費氣力。雖不局局於法。而實不背於法也。
臨濟語尚直捷。曹洞語尚宛轉。此其大槩也。然諸大老。亦有不盡然者。如風穴云。釣船載到瀟湘岸。氣噎無聊問白鷗。又云。木鷄啼子夜。芻犬吠天明。皆酷似曹洞。如船子兩度打夾山。藥山便云看箭。皆酷似臨濟。此乃大慧所謂禪備眾格。不可以一途局也。
慈明訪神鼎。祗道得箇屋倒也一句。神鼎歎曰。汾陽乃有此兒。遂力薦之。慈明之名。由是大震。若論機鋒。峻捷。慈明固是作家。然開後學輕薄之風。其弊有不勝言者。神鼎為晚輩所觸忤。不怒而力薦之。神鼎豈易及哉。是知慈明則捷鷹俊鷂。神鼎則天高地厚也。
白雲端初住九江承天。圓通訥讓圓通居之。而自退居西堂。久之羣小鬥搆其間。訥不能忍。頗訴於客。羣小遂謂訥不堪寂寞。有復住圓通之意。端乃辭而去之。去之誠是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