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之所求者土地也。大王亶父曰:「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,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,吾不忍也。子皆勉居矣!为吾臣与为狄人臣,奚以异?且吾闻之,不以所用养害所养。成云:「
用养,土地。所养,百姓。」因杖筴而去之。民相连而从之,司马云:「连,读曰辇。」遂成国于岐山之下。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。以生命为贵。能尊生者,虽贵富不以养伤身,虽贫贱不以利累形。有养者不以嗜养伤身,无利者不以求财累形。今世之人,居高官尊爵者,皆重失之,唯恐失之。见利轻亡其身,岂不惑哉!
越人三世弒其君,王子搜患之,逃乎丹穴。释文:「李云:『搜,王子名。』淮南子作翳。尔雅云:『南戴日为丹穴。』」成云:「
丹穴,南山洞也。」俞云:「翳前无三世弒君事。史记越世家索隐以搜为翳之子无颛。据竹书纪年,翳为其子所弒,越人杀其子,立无余,又见弒而立无颛。是无颛以前三世皆不善终,则王子搜是无颛之异名无疑矣。淮南子盖传闻之误,当据索隐订正。」而越国无君,求王子搜不得,从之丹穴。王子搜不肯出,越人熏之以艾,乘以王舆。王子搜援绥登车,仰天而呼曰:「君乎君乎!独不可以舍我乎!」王子搜非恶为君也,恶为君之患也。若王子搜者,可谓不以国伤生矣,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。
韩、魏相与争侵地。子华子见昭僖侯,昭僖侯有忧色。司马云:「子华子,魏人。昭僖,韩侯。」俞云:「吕览贵生篇引子华子曰:『全生为上,亏生次之,死次之,迫生为下。』又诬徒篇引子华子曰:『王者乐其所以王,亡者乐其所以亡。』高注并云:『子华子,古体道人。』知度、审为两篇注同。韩有昭侯,有僖王,无昭僖侯。」子华子曰:「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,成云:「铭,书记也。」书之言曰:『左手攫之则右手废,释文:「司马云:『废,病也。』一云:攫者,援书铭。废者,斩右手。」右手攫之则左手废,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。』君能攫之乎?」昭僖侯曰:「寡人不攫也。」子华子曰:「甚善!自是观之,两臂重于天下也,身亦重于两臂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,今之所争者,其轻于韩又远。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!」忧其不得。僖侯曰:「善哉!教寡人者众矣,未尝得闻此言也。」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。「僖」上脱「昭」字。
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,使人以币先焉。颜阖守陋闾,苴布之衣而自饭牛。李云:「苴,有子麻也。」鲁君之使者至,颜阖自对之。使者曰:「此颜阖之家与?」颜阖对曰:「此阖之家也。」使者致币,颜阖曰:「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,不若审之。」俞云:「听下者字衍,吕览贵生篇无。」使者还,反审之,复来求之,则不得已。已避去。故若颜阖者,真恶富贵也。故曰:道之真以治身,其绪余以为国家,其土苴以治天下。司马云:「土苴,如粪草也。」由此观之,帝王之功,圣人之余事也,非所以完身养生也。今世俗之君子,多为身弃生以殉物,岂不悲哉!凡圣人之动作也,必察其所以之,与其所以为。王云:「所以之者,谓德所加之方也。所为者,谓所以待物也。」今且有人于此,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,世必笑之。是何也?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。夫生者,岂特随侯之重哉!俞云:「贵生篇侯下有珠字,当据补。」
子列子穷,容貌有饥色。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:「列御寇,盖有道之士也,居君之国而穷,君无乃为不好士乎?」释文:「子阳,郑相。」郑子阳即令官遗之粟。成云:「主仓之官。」子列子见使者,再拜而辞。使者去,子列子入,其妻望之而拊心曰:「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,皆得佚乐,今有饥色。君过而遗先生食,言相君过听,有此嘉惠。先生不受,岂不命邪!」子列子笑谓之曰:「君非自知我也。以人之言而遗我粟,至其罪我也,又且以人之言。此吾所以不受也。」其卒,民果作难而杀子阳。俞云:「子阳事见吕览适威篇、淮南泛论训。至史记郑世家,则云『繻公二十五年,郑繻公杀其相子阳,二十七年,子阳之党共弒繻公骀』,又与诸书不同。」
楚昭王失国,屠羊说走而从于昭王。昭王反国,将赏从者,及屠羊说。屠羊说曰:「大王失国,说失屠羊;大王反国,说亦反屠羊。臣之爵禄已复矣,又何赏之言〔一〕?」王曰:「强之!」强令受赏。屠羊说曰:「大王失国,非臣之罪,故不敢伏其诛;大王反国,非臣之功,故不敢当其赏。」王曰:「见之!」屠羊说曰:「楚国之法,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。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,知音智。而勇不足以死寇。吴军入郢,说畏难而避寇,非故随大王也。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,约,与百姓共守法之约。此非臣之所以闻于天下也。」王谓司马子綦曰:「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,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。」释文:「三旌,三公位也。司马本作『三珪』,云:『谓诸侯之三卿皆执珪也。』」宣云:「车服各有旌别,故曰三旌。」俞云:「为上綦字衍。」案:「綦」或当作「其」。屠羊说曰:「夫三旌之位,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;万锺之禄,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。然岂可以食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!说不敢当,愿复反吾屠羊之肆。」遂不受也。遂,竟也。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