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之治天下,虛其有知者,實其無知者,故能使民同乎無知;弱其有欲者,強其無欲者,故能使民同乎無欲。無知,所以德不離;無欲,所以民素樸。素者,性之質,言純白而不染於物也。樸者,性之全,言混成而不散於器也。《老子》云:見素抱樸,少私寡欲。經曰:素朴而天下莫與之爭,羨由於民性得故也。
  碧虛註:民有常性,識衣耕食,一而不黨,游於自然,貿易未興,不相往來,俗儉約而物繁滋,中無機而外無忌,素朴而民性得矣。不善為治者,用力行仁,矜持尚義,離道以善,懷疑弗信矣;屈折為禮,縱逸為樂,險德以行,沖和分裂矣。犧樽、六律,皆治世之法,過則為亂,此云工匠之罪、聖人之過者,見其末敗而推責其古今之常情也。
  膚齊云:同德,謂其得於天者同。常性,前篇所謂常然也,純一而無偏黨,肆樂於自然之中。填填,滿足;顛顛,直視,皆形容其拙朴無心之狀。山無蹊隧,路未通也。澤無舟梁,津未通也。萬物常生、連屬其鄉,禽獸雜居,物無害者。草木遂長,未有斧斤之禍也。羈獸而遊、攀巢而閥,人與物相忘也。如是則安有君子小人之分哉?無知無欲,純乎天理。及至聖人,強行仁義,流蕩禮樂,然後心適始分,不純一也。道德,自然也,莊子以仁義為外,故曰道德不廢,安取仁義;性情,固有也,莊子以禮樂為強世,故曰性情不離,安用禮樂?文采亂五色,六律亂五聲,皆是用人力非自然之喻。工匠之罪,聖人之過,所以結上文也。前論治道之弊,欲有以革去之,故此謂善治者不然,上陳至德之世民性真淳而無所企慕,衣食足用而無求羨餘。山無蹊隧,澤無舟梁,即民不往來,舟車無所乘之謂也。拿生連屬,草木遂長,言其生物繁茂。禽獸可羈,烏巢可閥,言無心而與物化也。由是知鳳巢于閣,麟遊于囿,至和感召,理誠有之。如是,則上無欲而下無知,德不離而民素朴,又惡有君子小人之分哉?及至後世,聖人以有為治天下,致力於仁義,勉強為禮樂,於是民始疑而天下始分矣!故南華以殘樸毀玉為工匠之罪,廢道用仁為聖人之過。然而樸玉不毀何以為器?仁義不立何以衛道?曰天下之樸散久矣,無息乎乏器也;聖人之道散久矣,一變而為仁義,再變而為禮樂,三變而仁義禮樂徒存其名。是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。
 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六竟
  #1郭注本『練』作『馳』。
  南華真經義海纂微卷之二十七
  武林道士褚伯秀學
  馬蹄第二
  夫馬,陸居則食草飲水,喜則交頸相靡,怒則分背相跟,馬知已此矣。加之以衡扼,齊之以月題,而馬知介倪闉扼驚曼詭銜竊轡,故馬之知而能#1至盜者,伯樂之罪也。夫赫胥氏之時,民居不知所為,行不知所之,含哺而熙,鼓腹而遊,民能已此矣。及至聖人,屈折禮樂以匡天下之形,縣歧仁義以慰天下之心,而民乃始緹跂好知,爭歸於利,不可止也。此亦聖人之過也。
  郭註:御其真知,乘其自然,則萬里之路可至,而拿馬之性不失。夫馬性不同而齊求其用,故有力竭而態作者;含哺鼓腹,民之真能,及至聖人屈折以禮樂,懸趺以七義,而民始好知,其過皆由乎進之可尚也。
  呂註:馬之食草飲水,相靡相緹,知已此矣,猶赫胥氏之民,無知無為,含哺鼓腹也。加之衡扼,齊以月題,猶屈折禮樂,懸跋七義,以匡慰天下也。馬知介倪詭街竊轡而至盜者,猶民提跋好知爭歸於利,不可止也。介間端倪,闡曲控扼,驚則馬之很,曼則馬之設,知夫街扼街轡介倪閩扼之所在,而施其驚曼以詭街竊轡,此馬之知所以至盜也。然欲馬知不至於盜,人心不至於好知者,無它,反其真性而已矣。
  疑獨註:馬之真性,安於饑食渴飲,喜則相順,怒則相踏而已,不知其它也。及加以衡扼、齊以月題,額上的顱象月,齊謂整飾之。唯其勞役馬之形體,故馬知介倪。介猶賓介之介,兩旁助馬者。倪同耄倪之倪,牧馬者也。言馬因人制,遂知有介倪,而詭詐生矣。闡者,志之窒;扼者,體不伸;驚,如驚擊;雙,如病曼;皆形容其憤怒之狀。詭街,自出其街;竊轡,自脫其轡,言人害馬之真性,故矯詐而至於為盜。此伯樂之罪也。赫胥氏,上古帝王之號,居不知為,行不知適,含哺鼓腹,民如嬰兄,此外非所知也。屈折禮之末,徒能正其形而不能正其性情;懸跋仁義之末,質足慰其心,而不能常安之也。是以民好知而不止,此亦聖人之過也。
  祥道註:聖人以仁義慰天下之心而民始疑,以禮樂匡天下之形而民始分。夫馬之食草飲水,猶民之耕而食,織而衣也。喜則相靡,怒則相緹,猶民之一而不黨也。穿牛絡馬,皆人為之過。馬之知而能至盜,豈善治馬哉,故是篇始終言此以排人偽之極。益謂棄道德而徇七義,則君臣父子不能無分疑;棄仁義而任道德,則雖禽獸萬物可與族處,故以赫胥氏終焉。
  碧虛註:馬之真知,唯造父泰丙知之,不施鞭茉有日行萬里者;至伯樂而下,加之衡扼,齊以月題,而不免詭街竊轡之弊也。民之常性,唯赫胥氏知之,不立法度而民咸遂其天性;至堯、舜而下,則屈折禮樂,懸跂仁義,因之以賞罰而鬥爭莫止,其弊益甚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