恶而已足,不能望其为善也。
盖气阳而血阴,气清而血浊,气动而血静,气无形而血有形。有形而静,则滞累而不能受命于志;浊,则乐与外物相为攻取,且能拘系夫气但随己以趋其所欲。故好色、好斗、好得者,血役气也。而君子之戒此三者,则志帅气而气役血也。今以好色、好斗时验之,觉得全是血分管事。及至淫很之心戢退,则直忘此身之有血,而唯气为用事矣。
乃夫子于此,分任其过于血气者,以气本可与为善,而随血盛衰,不自持权,见累于血以为之役,气亦不得而辞其过也。气能听志,而血不能听志。心之不戒者,听命于气,而抑听命于血。双峰“心是魂、魄之合”一语,极有理会。唯其两合于阳魂、阴魄,是以亦听命于血。
乃魄虽灵,终是凝滞重浊物事,而心却轻微,役使他不动,则不得不资气抑而扶之。魂清于魄,而心又清于魂。心是魂、魄之轻清者合成底,故君子专有事于此,以治魂、魄。则心,君也;气,将也;血,卒也。溃卒胁将以干君,而明君必任将以制卒,其理一也。
十
知命有知命之功,畏命有畏命之事。新安以格致、诚正分配之,精矣。既知天命以后,尚须有事于畏。孟子说“知性、知天”,又说“事天、立命”,事天立命,吃紧工夫正在畏上。不知则必不畏,而知者未必其能畏也。
夫子以说到天命上,则君子小人相差悬绝,与畏大人之与狎、畏圣言之与侮,只争一敬肆者又别,故于“小人”上[下]加“不知” 二字,言且不知,而何望其畏。若夫虽若知之而不畏者,则既异乎醉梦之小人,而抑不得为君子,自别是一流。故可云君子知命,小人不知,就其大分段处立之辨也;亦可云君子畏命,小人不畏,就其极至处终言之也。
只君子知命,小人不知,与君子畏大人、圣言,小人狎、侮之一例,是君子小人之坊界。进此以言君子,则有畏命之学;就此以窥小人,则其行险徼幸者,固不畏也。知此,则大人、圣言,不得复以知不知添入,明矣。
大人、圣言,其显者自易知也,虽小人亦未尝不知也。若其为大宝所凝、至道所出之微者,则必能畏之,而后其道之宜畏、德之可畏者始可得而喻也。是其大端之别,在畏不畏,而不在知不知。且小人之不畏天命,唯不知之,是以终不得而玩之。若夫大人、圣言,唯其不能深知而亦或知焉,是亦得而狎侮之。则小人之不畏大人、圣言,罪不在不知也。小人之罪不在不知,则君子之功亦不徒在知,审矣。
乃亦有于天命求知而反不畏者,则老、庄及释氏是也。乃老氏之于天命,虽用其抵巇投闲之巧,而其所操为雌、黑、溪、谷之术,亦终不敢求胜夫天而拂其命,故夫子亦终不以老氏为小人,则已与释氏之小天而自大、卑天而自高、灭天而自存者异矣。故有事于知天而自谓知之,乃以增其亵慢者,唯释氏独耳。后世从夷入华,当夫子时,无此小人也。朱子以 “知”字括“三畏”,自不如和靖言“诚”之为切。而双峰[新安]分析知畏各致之功,亦大有功于朱门矣。
一一
曰“知之”、曰“学之”,“之”字所指,不当有异。然则以“知之”“之”字指此理而言,谓洞见本源,该括万理,则夫“困而学之”者,亦岂尽天下之理,全体、大用,一学焉而无遗乎?学此者以渐,则知此者亦何得独为顿也?
史记称黄帝“生而能言,幼而徇齐,长而敦敏”,其说出于内经。内经者,固周、秦之际精于医者之赝作耳。史氏据之以为实,诞矣。且云“幼而徇齐”,则亦徇齐焉耳;“长而敦敏”,则亦敦敏焉耳;岂无所不知,而一如聪明睿知达天德者之极至哉!至云“生而能言”,则亦佛氏“堕地能言,唯吾独尊”之猥说也。
夫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,以其知觉之有渐,寂然不动,待感而通也。若禽之初出于鷇,兽之初坠于胎,其啄龁之能,趋避之智,啁啾求母,呴噳相呼,及其长而无以过。使有人焉,生而能言,则亦智侔雏麑,而为不祥之尤矣。是何也?禽兽有天明而无己明,去天近,而其明较现。人则有天道命而抑有人道性,去天道远,而人道始持权也。
耳有聪,目有明,心思有睿知,入天下之声色而研其理者,人之道也。聪必历于声而始辨,明必择于色而始晰,心出思而得之,不思则不得也。岂蓦然有闻,瞥然有见,心不待思,洞洞辉辉,如萤乍曜之得为生知哉!果尔,则天下之生知,无若禽兽。故羔雏之能亲其母,不可谓之孝,唯其天光乍露,而于己无得也。今乃曰生而知之者,不待学而能,是羔雏贤于野人,而野人贤于君子矣。
横渠学问思辨之功,古今无两,其言物理也,特精于诸老先生,而曰“想孔子也大段辛苦来”,可谓片言居要。然则所云“生而知之者”,其言“知之”,随指所知之一端,而非无所不通之谓。其言“生”,则如其性之所发,已乐与其所欲知者而相取,于色用明,于声用聪,于事物之几一致其心思,早已符合深至而无所蔽。故天下一事有一事之知,而知者各有生与学之别,即各分上与次之等。上者易而次者固难,乃及其知之则一,而所繇以得知者亦无大异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