>唐太宗面定勋臣长孙无忌等爵邑,命陈叔达于殿下唱名示之,且曰:“朕叙卿等勋赏或未当,宜各自言。”于是诸将争功纷纭不已,淮安王神通曰:“臣举兵关西,首应义旗,今房玄龄、杜如晦等专弄刀笔,功居臣上,臣窃不服。”上曰:“义旗初起,叔父虽首唱举兵,盖亦自营脱祸,及窦建德吞噬山东,叔父全军覆没,刘黑闼再合余烬,叔父望风奔北,玄龄等运筹等帷幄,坐安社稷,论功行赏,固宜居叔父之先。叔父国之至亲,朕诚无所爱,但不可以私恩滥与功臣同赏耳。”诸将乃相谓曰:“陛下至公,虽淮安王尚无所私,吾侪何敢不安其分?”遂皆悦服。
臣按:唐太宗之论房、杜,亦如汉高之论萧何,然汉之功臣以何为首,而唐功臣之首则长孙无忌也,无忌之功不见于史,岂非以除建成事为大功欤?夫开国承家,论功行封,当先社稷而后己私,顾以夺嫡之功而加诸建业之首,岂大公之道乎?李神通惟论房、杜而不较无忌,意者有所回护而不敢言欤。
太宗时,房玄龄尝言:“秦府旧人未迁官者皆嗟怨,曰吾属奉事左右几何年矣,今除官返出前宫齐府人之后。”上曰:“王者至公无私,故能服天下之心。朕与卿辈日夜衣食皆取诸民者也,故设官分职以为民也,当择贤才而用之,岂以新旧为先后哉?必也新而贤、旧而不肖,安可舍新而取旧乎?今不论其贤不肖,而直言嗟怨,岂为政之体乎?”
臣按:太宗此言非但以论功行赏,大凡用人皆当然。
肃宗至德元载,帝谓李泌曰:“今郭子仪、李光弼以为宰相,若克两京,平四海,则无官以赏之,奈何?”对曰:“古者官以任能,唐初未得关东,故封爵皆设虚名,其食实封者给缯布而已,繇是赏功者多以官。夫以官赏功有二害,非才则废事,权重则难制,是以功臣居大官者皆不为子孙之远图,向使禄山有百里之国,则亦惜之以传子孙不反矣。为今之计,莫若疏爵土以赏功臣,则虽大国不过一二百里,可比今之小郡,岂难制哉?”上曰:“善。”
臣按:人君之颁爵禄于臣下,固为国家用人之计,亦不可不为其人之虑,其人年方少壮而功已高、位已崇,一旦再有功庸,吾将何官以报之?不报之则其人怨望而无以振起乎人心,报之则官位已极无容再加,使其人贤欤固无虑也,苟非其人,或有以起其非分之望,不然,无可赏之功而或挟之以震主,繇此其兆,不可不知也。
玄宗开元四年,宋璟为紫薇侍郎。突厥默啜自则天世为中国患,朝廷旰食,倾天下之力不能克,郝灵荃得其首,自谓不世之功,璟以天子好武功,恐好事者竞生心徼幸,痛抑其赏,逾年始受郎将。
臣按:宋璟之不赏郝灵荃,与萧望之、匡衡意同。
德宗幸梁州,有百姓进瓜果者,上欲与散试官,陆贽上言曰:“爵位者天下之公器而国之大柄也,惟功勋才德所宜处之,非此二途不在赏典,恒宜谨惜,理不可轻,起端虽微,流弊必大。所献瓜果量以钱帛为赐,馈献酬官,恐非令典。”又曰:“今或捧瓜一器、挈果一盛亦授试官以酬所献,则彼突铦锋而竭筋力者必相谓曰:‘吾以忘躯命而获官,彼以进瓜果而获官,是乃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。’瓜果,草木也,视人如草木,谁复为用哉?”
臣按:德宗欲以散试官赏献瓜果之人,固为非宜,然犹肯以下问于侍从之臣,故陆贽得以进谏,其视夫任情直行,不复询访于人者,德宗犹为贤乎已。夫散试之官无俸禄之资、无摄管之柄、无见敬之贵、无免役之优,惟假空名以笼浮俗,犹不可以与人,况有俸禄之给、名位之荣,不徒身享之而子孙又世袭之者,不以军功而可轻以予人哉?
贽又言于德宗曰:“赏以懋庸,名以彰行,赏乖其庸则忠实之效废,名浮于行则渎冒之弊兴,一足以挠国权,一足以乱风俗,授受之际,岂容易哉?顷以驻跸奉天,迫于患难,竟攘凶逆,实赖武人,遂旌定难之勋、特赐功臣之目,名颇符实,事亦会时,所沾虽多,谁曰非允,至如宫闱近侍班列具臣,虽奔走恪居,各循厥职,而驱除剪伐谅匪所任,臣忝缙绅之列,又当受赐之科,窃自校量,犹知不可,而况于介胄之士乎?人之多言,靡所不至,必谓陛下溺爱近习,故徇其苟得之情,泛讯群司以分其私昵之谤,怨不在大,衅皆自微,必将阻战士激厉之心、结勋臣愤恨之气,所悦者寡,所愠者多,所与者虚名,所失者实事。且名者众之所评也,是曰公器,亦为争端,当功而奖尚恐未孚,奖又非功,固宜见诮,傥有节效尤著,理当褒崇,实典甚多,何必在此?”
臣按:人君行赏皆不可以不公,而于军功尤当公而不可一毫之私,何者?盖战伐之功,以将士之性命易敌人之性命而得之也,将士捐躯舍死以立功,而嬖幸富豪之徒乃以货贿私昵而得之,则彼立功者曰“我以性命而得之,彼以货贿私昵而得之,上之视我性命轻矣”,况又真有功而不得者乎?彼将曰“我之性命反不如货贿私昵也”,上之所为如此,后将何以用人乎?
贽又言曰:“赏以存劝,罚以示惩,劝以懋有庸,惩以威不恪,故赏罚之于驭众也,犹绳墨之于曲直、权衡之揣重轻、輗軏之所以行车、衔勒之所以服马也。驭众而不用赏罚,则善恶相混而能否莫殊,用之而不当功过,则奸妄宠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