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算,得一望十,得十望百,堆积上去,分文不舍得妄费。正是:世无百岁人,枉作千年调。
  那过善年纪五十余外,合家称做太公。妈妈已故,止有儿女二人。儿子过迁,已聘下方长者之女为媳。女儿淑女,尚未议姻。过善见儿子人材出众,性质聪明,立心要他读书,却又悭吝,不肯延师在家,送到一个亲戚人家附学。谁知过老本是个看财童子,儿子却是个败家五道,平昔有几件毛病:见了书本,就如冤家;遇着妇人,便是性命。喜的是吃酒,爱的是赌钱。蹴踘打弹,卖弄风流:放鹞擎鹰,争夸豪侠。耍拳走马骨头轻,使棒轮枪心窍痒。自古道:“物以类聚。”过迁性喜游荡,就有一班浮浪子弟引诱打合。这时还惧怕父亲,早上去了,至晚而归。过善一心单在钱财上做工夫的人,每日见儿子早出晚入,只道是在学里,那个去查考。况且过迁把钱买嘱了送饭的小厮,日逐照旧送饭,到半路上作成他饱啖,归来瞒得铁桶相似。过善何繇得知。过迁在先生面前,只说家中有事,不得工夫。过几日间,或去点个卯儿,又时常将些小东西孝顺。那先生一来见他不像个读书之人,二来见他老官儿也不像认真要儿读书的,三来又贪着些小利,总然有些知觉,也装聋作哑,只当不知,不去拘管他。所以过迁得恣意无藉,家中毫不知觉。
  常言说得好:“若要不知,除非莫为。”不想方长者晓得了,差人上覆过善。过善不信,想道:“若在外恁般游荡,也得好些银子使费,他却从何而来?况且小厮日日送饭到学,并不说起不在,那有这事!”又想道:“方亲家是个真诚之人,必是有因,方才来说,不可不信。”便唤送饭的小厮来回道:“小官人日日不在学里,你把饭都与那个吃了?”这小厮是个教熟猢狲,便道:“呀!小官人无一日不在学里,那个却掉这样大谎?”过善只道小厮家是实话,更不再问。到晚间过迁回来,这小厮先把信儿透与知道。到了房中,过善问道:“你如何不在学里读书,每日在外游荡?”过迁道:“这是那个说?快叫来,打他几个耳聒子,戒他下次不许说谎!我那一日不在学里?造这话来谤我!”过善一来是爱子,二来料他没银使费,况说话与小厮一般,遂信以为实然,更不题起。正是:因无背后眼,只当耳边风。
  过了几日,方长者又教人来说:“太公如何不拘管小官人到学里读书,仍旧纵容在外狂放?”过善道:“不信有这等事!”
  即教人在学里去问,看他今日可在。家人到学看时,果然不见个影儿。问那先生时,答道:“他说家中有事,好几日不到学了。”家人急忙归家,回覆了过善。过善大怒道:“这畜生元来恁地!”即将送饭小厮拷打起来。这小厮吃打不过,说道:“小官人每日不知在何处顽耍,果然不到学中,再三教我瞒着太公。”过善听说,气得手足俱战,恨不得此时那不肖子就立在眼前,一棒敲死,方泄其忿。却得淑女在傍解劝。捱到晚间,过迁回家,老儿满肚子气,已自平下了一半,才骂得一句:“畜生!你在外胡为,瞒得我好!”淑女就接口道:“哥哥,你这几日在那里顽耍?气坏了爹爹!还不跪着告罪?”过迁真个就跪下去,扯个谎道:“孩儿一向在学攻书。这三两日因同学朋友家中赛神做会,邀孩儿去看,诚恐爹爹嗔责,分付小厮莫说。望爹爹恕孩儿则个!”淑女道:“爹爹息怒,哥哥从今读书便了。”过善被他一片谎言瞒过,又信以为实。当下骂了一场,关他在家中看书,不放出门。
  隔了两日,有人把几百亩田卖与过善,议定价钱,做下文书,到后房一只箱内去取银子,开箱看时,吃了一惊:那箱内约有二千余金,已去其大半。原来过迁晓得有银在内,私下配个匙钥,夜间俟父亲妹子睡着,便起来悄悄捵开,偷去花费。陆续取溜了,他也不知用过多少。当下过善叫屈连天。
  淑女听得,急忙来问,见说没了银子,便道:“这也奇怪,在此间的东西,如何失了?爹莫不记错了,没有这许多?”过善道:“不错,不错!原来这畜生偷我的银子在外花费。”即忙寻了一条棒子,唤过迁到来。此时银子为重,把怜爱之情阁过一边。不由分说,扯过来一顿棍棒,只打得满地乱滚。淑女负命解劝,将过善拉过一边,扯住了棒儿。过善喝道:“畜生!你怎样偷的?在那处花费?实说出来,还有个商量。若一句支吾,定然活活打死!”过迁打急了,只得一一直说,连那匙钥在裩带上解将下来。气得过善双脚乱跳道:“留你这畜生,总是不肖之子,被入耻笑!不如早死,到得干净。”又要来打。
  那时阖家男女都来下跪讨饶。过善讨条链子,锁在一间空房里去,连这田也不买了,气倒在一个壁角边坐地。这老儿虽是一时气不过,把儿子痛打一顿,却又十分肉疼,想道:“看他这模样儿,也不像落莫的,谁道到是个败子!怎地使他回心转意便好?”心下踌躇,无计可施。淑女劝道:“爹爹,事已至此,气亦无益。只因哥哥年纪幼小,被人诱引,以致如此。今后但在家中读书,不要放他出门,远着这班人,他的念头自然息了。”众家人也劝道:“太公关锁小官人,也不是长法。如今年已长大,何不与他完了姻事?有娘子绊住身子,料必不想到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