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昏日暮,不是天子远来时分,恐引奸诈。”屯门不开。奉御曰:“天子有诏,汝何人?敢抗拒耶?”都尉曰:“军中只闻将军令,不闻天子诏!”奉御回奏。文帝令持汉节而往。都尉于门首侧门接汉节,入见亚夫。亚夫曰:“既有汉节,天子必至。休开大门,开侧门,止放天子一人一骑入寨,其余当在辕门之外。”




  都尉传令,众官下马,天子按辔而行。入营,至帐下马。亚夫不拜,以军礼见天子。天子赏军已毕,急急上马。亚夫送至门首,再不远出。众官一齐下马,徐奏与文帝:“亚夫罔上耶?”文帝曰:“此真将军也!向者棘门、霸上,如儿戏耳!”众官皆不能答。




  文帝回鸾,至安陵。众乡老皆拜舞于道傍。文帝曰:“汝等皆安乎?”乡老曰:“托陛下洪福齐天下,一岁收三岁粮米,科敛甚轻,下民皆鼓腹讴歌。陛下真乃圣明尧舜之君!”文帝大喜,幸香火院,下马踞床而坐。乡老皆献盘馔,文帝甚喜,就留下在院中。




  黄昏秉烛,见一老人,须眉皆白,拜于阶下,文帝问曰:“卿何人也?”老者曰:“臣历仕二朝,直香火院使臣中郎署长冯唐。”文帝曰:“卿于何年入仕?”冯唐曰:“臣先大父仕于赵国。臣历于秦,至本朝,历事凡四十年矣。”文帝曰:“四十年历事吾朝,如何只在西廊署?此微末官耳!”冯唐曰:“臣生赵时,正在童稚之间。吾遭秦乱,坑戳儒生。及至先皇重兴之时,好武臣,但小臣能文,因此不用。今者幸遇圣主临朝,崇儒重道,以年逾八十,已无用于世矣!”文帝大笑曰:“卿虽世雄才,奈何却如此之命薄耳!”赐锦墩而坐。冯唐再拜于前。




  少顷,文帝更衣,执尘斧入院烧香。礼毕,闲观两廊壁,各画十余人,皆衣冠士。文帝回顾,见众臣宰并乡老环立于阶下,乃问曰:“此画者何人也?”冯唐对曰:“皆前代功臣也。”帝喜,召唐近前,逐一问之。见于内二人,形容魁伟,帝指而问曰:“此二人,何代功臣也?”唐曰:“此赵国廉颇、李牧也。”帝曰:“朕昔居代州,常闻赵将李齐战于巨鹿之下。朕寝食未尝忘之。李齐比颇、牧如何?”唐曰:“臣父皆仕于赵,足知李齐之为人,比之廉颇、李牧,十不及一。”帝笑曰:“朕常读《史记》,亦知颇、牧之善用乓,李齐不及也。朕若得廉颇、李牧,何虑匈奴耶?”冯唐进前曰:“陛下虽得廉颇、李牧,亦不能用。”文帝瞪目而视老冯,面有愧色,纵步下阶,径往阁中。人皆指老冯曰:“此老干犯圣威,必死矣!”唐容无愧色。




  少刻,文帝呼近御臣宣冯唐入阁中。帝曰:“朕虽不明,卿何故于稠人中面折寡君耶?”唐拜于地,答曰:“臣乃山野村夫,不识忌讳,误触天威,罪该万剐!”帝命平身。良久,帝曰:“卿何知寡人不能用颇、牧耶?”唐曰:“赦臣死罪,方敢奏。”帝曰:“尽该赦下,卿无隐焉!”




  唐曰:“臣闻古之帝王得天下者,初拜将时,须与筑坛三层,遍诏士卒。天子亲以山鹿黄钺,兵符将印,跪而进曰:“阃之内,寡人制之;外者,将军制之。”其军天子不校,出入听其任用。先皇亦曾捧毂推轮,以拜韩信为大将。此古命将之道也。昔李牧在赵为将,革车一千三百乘,精骑一万三千匹,百金之士五万人,乃一人价百金也。由是北逐匈奴,南支韩魏,西拒强秦,破东胡,灭澹林,纵横天下,遂为霸国。四海之人,皆知李牧之英雄,莫敢犯也。从赵王迁立为君,其母出身倡优,用郭开为相,开素恶李牧,妄言反叛,将李牧杀之,赵国遂灭。今圣朝魏尚,为云中留守,其军市之租,尽飨士卒。另借禄养钱,五日一锭,率养宾客、军吏、舍人。由是北拒匈奴,不敢正眼而觑视中原。此皆魏尚之力也。云中战士,岂知有尺籍五符哉!不顾性命,终日力战,方能上功。幕府一言不相应,文墨之吏法绳之,圣朝法不明,赏太轻,罚太重。此亦未足为怪。魏尚国之柱石,陛下信听馋佞之言,罢其官爵,夺其军权,下狱问罪,以致匈奴长驱大进,轻视中国。以此推论,故此陛下有廉颇、李牧而不能用也。”




  文帝愕然,拍其股而叹曰:“非卿所奏,则寡人遭万世之骂名!”一面传旨,收仇广居狱中,对冯唐曰:“卿勿以年老为辞,可持节亲往云中,赦魏尚之罪,就将各州兵马,皆令本人调遣,以追匈奴。”冯唐再三不能推却,次日,辞天子,持汉节,乘驿马,投云中来。




  比及到郡,尚有百余里,见一簇人马,摇旗操鼓而来。冯唐大惊,驻马而待之。见军将向前而问曰:“持节者何人也?有甚公干?”冯唐曰:“吾奉天子命,特来赦魏尚罪。”众皆拜伏于地,曰:“某等皆是魏将军所辖之人也。闻主无罪陷于缧绁之中,我等皆欲劫狱救主,投匈奴,以取中是。今天子既明,当拱手听死。”冯唐曰:“汝等何不跟我入城,听天子诏?”众皆踊跃大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