间。西屋靠墙横着一张炕,铺着半新不旧的红哔叽坐褥靠枕。炕桌上供着一大篮子佛手。四扇时花炕屏,朝外挂一幅五彩牡丹的画。桌上分列着花瓶,帽镜。中间桌上摆着个盘香盘。墙上挂着一面琵琶。李公就在东边凳子坐了,周起不敢坐,李公递了个眼色,也就在西边椅上坐下了。虔婆递过水烟袋,李公是不吸烟的,转送给周起。虔婆道:“两位大爷贵姓?”李公道:“我姓张。”指着周起道:“他姓周。我们久仰你姑娘大名,今天特来见识见识。”正说着话,一个小使送进一盘茶来。虔婆接过送上,回头向小使道:“叫你姑娘快来。”
  周起接口道:“不忙。”虔婆道:“我给二位开个灯,好躺着歇歇。”一面说,一面将炕桌搬开,底下摆着副烟具,划根洋火,将烟灯点上。李公便走过来靠上首躺着。周起也拿了水烟袋过来,尚未坐下,听隔壁房门响,出来个人,直望外走。周起便回身望窗眼里一张,却看不清。虔婆将他袖子一拉,说:“请用烟,有什么看的。”
  周起放下水烟袋,躺下烧烟。忽见帘中掀起,进来个粉头。
  虔婆忙说:“四儿,快来给两位爷请安。”李公定睛一瞧,见是倜傥中等身材,有五尺高,团头团脸,眼微凹,乌黑头发,浓浓的眉毛,鬓簪茉莉,口上点樱桃,两颊鲜红,眼圈青黑,脂粉盖银颈。葱绿宽衫,绛紫的袄,大红褶裤,宝蓝縧,半尺莲船,光着地步步也娇。满头花簇簇压云翘,真个魂销。
  粉头进门来,乌溜溜的对两人看了一回,忽又“嗤”的一笑。拿手帕子掩了嘴,袅到炕前斜坐了。转过身从周起手中拿过烟签,替他烧烟。那虔婆就躲向外边去了。李公到此,也不能不敷衍一回。问粉头多少年纪,怎么着你这双手长得这样白。
  又道:“你的头梳得真光滑。”那粉头只是笑。周起道:“我有个朋友这几天来了没有?”粉头道:“谁呀?”周起道:“小白鲦赛张顺。”粉头道:“他呀,前几天来唠着。”周起道:“你知他家在哪里住?”粉头道:“他不是这里人。他家叫什么湖,离这里还好远哩。他们逢三六九,有船往这边来,昨儿初六没见他来,初九是准来。您要瞧见他,给我陪来,问他我要的镏子办了没有?”李公道:“他耳朵后有个瘤。治好了么?”
  粉头道:“嗷,你老也认识他?他那个瘤比先前更大了,哪里治好?怎么先前没见你两位同他一块来?”周起道:“我们出远门方才回来。”粉头道:“怎么知道他上这里来?”周起道:“初三那一天,我见他,他告诉我的。”粉头道:“对呀,初三晚上来的。那天走了就没有来。”周起道:“是了,今天他不来,我割他个靴腰子行不行?”粉头放下烟签,用手将周起腿上拧了一下,哪知道周起的裤子是糟得不堪的了,一拧,竟拧破了一块,连腿上的肉都露了出来。粉头更将他-推,说:“你倒会穷开心。”李公看此光景,也觉忍不住笑。周起就将他装的这口烟拿起来,对着灯抽了。抽不到一半,听见门响,又进来一个人,粉头就立起身出去了。李公对周起说:“走罢。”
  周起说:“且看来的是谁。”放下烟枪立起来向窗外里张。不知进来的是不是访问的那个人,且听下回分解。正是:
  未向深山擒虎豹,先从水上戏鲸鳌。



第十五回 活神仙医病治人 死囚徒杀人祭鬼


  却说望窗外一看,见来的是一个胡子,知道不是那人,便转身向李公摇了一摇手,在炕上拿茶喝了一口,虔婆便走进来说道:“再沏壶茶。”李公道:“不用沏,我们要走了。”虔婆说:“四儿!”粉头应声而来,见二人起身要走,便道:“忙什么,再抽口烟。等我唱个曲给二位听。”周起道:“晚上来再听唱罢。”一面说,一面便同李公走了出来。刚刚将门帘掀起,粉头说:“晚上来呀。”两人也不便答应,一径出来。
  走到大街,在一个茶馆里坐定,李公觉得饥饿,叫周起买了几个烧饼,泡了两碗茶,权且充饥。看吃茶的人你来我往,纷纷不绝。对面桌上,有四个人在那里吃茶,是一个老翁,两个少年,一个和尚。听那老翁说道:“咱们镇上来了个活神仙,我前几个听张中说他治病的灵验,我还不信。今儿早起打那边走过,见围着许多人,便走上前看了半天。实在奇怪,莫非真是神仙?”和尚道:“施主见他治的什么病?”那老翁道:“真是奇怪,不是我亲眼见,再也不信。有一个驼背,三十来年纪,罗锅着腰,像一个弯弓,来请那活神仙治。活神仙一见。便道有缘,叫那个罗锅子靠在墙上,拿个针,隔着衣针上,给他泡了两丸药,用手伸进去摸搓了几回,那个弯弓式的好像硬弓卸了弦一般,慢慢地慢慢地伸直了。只听见看的人喝采,叫好的声音山响,震得耳聋。我看了呆了半天。你说奇怪不奇怪?我活了六十八岁,头遭儿看见。你想,要是咱们城里的大夫,要有这样能耐,不定要拿多大的身份,不定要多大的价钱。还要装模做样,让人三请四请的不来,也不管病人的死活要紧。你看这位先生,就在当街,治好了病也不一定要钱。这个罗锅原是个穷人,磕了三个头