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”他母子经营殡葬,葬时,止不过几个乡绅公祭,有几个至亲来送,也只是来应故事,那得似上任时闹哄送上船,或送一两程才散光景。逡巡年余,乡绅中份子,初时还来搭他,到后来李夫人渐渐支应不来,不能去。便去公子小,不入达,没有来理他,他率性竟不去了。家中有几个能干家人,原是要依势擢些钱来靠的,见公子小,门房冷落,都各生心。大管家李荣,他积攒些私房,央人赎身去了;还有个李贵,识得字,在书房中服事的。他投靠了张御史,竟自出去。一个小厮来福,他与李夫人房中的丫鬟秋香勾搭,掏摸一手逃去,告官追寻,也没踪迹。止有个老苍头李勤,只曾饭,不会支持。遗下田有百余亩,每亩也起租一石。租户欺他孤寡,拖欠不完。老苍头去催讨,吃他两瓶酒,倒为他说穷说苦。每年反要纳粮当差,不免典衣戤饰,日渐支撑不来。故此公子先时还请先生,后来供膳不起,也便在外附读。且喜他聪明出人,过目成诵,把父亲留下子史诗赋,下到歌曲,无不涉猎。守得孝满,年纪十五六岁,夫人也为他寻亲,但只是低三下四人家。公子又道:“自家宦门旧族不屑要他。”至乡宦富家又嫌李公子穷,不肯。起初也有几个媒妈子走来走去,落后酒没得,饭没得吃,便也不肯上门。逢着考试,公子虽是聪明,学力未到,未必能取。要年家们开填,撇不面情过的,将来后边搭一名。府间价重,就便推托,尚未得进。公子见功名未成,姻亲未就,家呈又寥落,大是不快。只是豪气未除,凡是文会上,酒席上遇着这干公子富家郎,他恃着才胜他,不把他在意。见这些人去趋承他,偏要去扫他,或是把他文字不能处,着实涂抹,或是故意在人前联诗作耍难他。所以这干人,都道他轻薄,并不肯着他,他也便自放,常自做些诗歌词曲。有时在馆中高歌,有时在路上高唱,甚而市井小人也与他吃酒歌唱。道:“我目中无非这一流,还是这一起率真,不装腔。”满城中不晓得他是发泄一种牢骚不平之气,尽传他是狂荡之士;以耳为目的乡绅原没有轸恤故旧的肚肠,听得人谤他,都借来推道是不肖子,不堪培植。那李公子终不望他们提携,似此又年余。

忽一日,一个王翊庵太守,也是丰城人,与他父亲同举进士,同在都察院观政。他父亲做知县病故,王太守初任工部主事,转抽分员外,升河道郎中,又升知府;因在任直谅,忤了上司,申文乞休,回到家中,在乡绅面前问起李年兄去后,家事何如?后人何如?这些乡绅都道他家事凌替,其子狎近市井游棍,饮酒串戏,大坏家声。王太守听了,却也为他叹息。次日就去拜李夫人。公子不在,请年嫂相见。王太守问了些家事,又问公子。夫人道:“若志攻书,但未遇时”。王太守也道他是护短的言语,也不相信。送了些礼,又许后边周济,自去了。李公子回,夫人叫他答拜。李公子次早,也便具帖来王太守宅中。不料王公不在,门上见他面生,是不大往来的了,又是步行,一个跟随的老苍头又龙钟褴褛,接帖时甚是怠慢。公子不快,只投一帖,不候见就回。彼此不题。偶然一晚,王太守在一乡绅家吃酒回家,其时大月。只听远远一个人在月下高唱,其声清雅。王太守在轿内细听,却是一个《桂枝香》:

云流如解,月华舒彩。吐清辉半面窥人,似笑我书生无赖。笑婆娑影单,婆裟影单愁如天大。闷盈怀,何日独把蟾宫桂,和根折得来。学深湖海,气凌恒岱。傲杀他绣虎雕龙,写向傍人怎解,笑侏儒与群,侏儒与群,还他穷债。且开怀,富贵原吾素,机缘听天付来。

王太守听了道:“这一定是个才人,落魄不遇的。”着人去看来,那小厮便赶上前,把那人一瞧。那人见了,道:“谁不认得李相公,你瞧甚么?”那小厮转身便跑,对王太守道:“那人道:‘是甚李相公,细看来似前日老爷不在家,来拜老爷的李公子。’”王太守道:“一定是李家年侄了,快请来相见!”家人忙去相请。王太守便也下轿步来抬头一看,却也好个仪表:

昂藏骨格,潇洒丰神,目摇岩下电,灼烁射人。脸映暮天霞,光辉夺目。乱头粗服,不掩那年少风流,不履不衫,越显出英雄本色。正是:美如冠玉轻陈孺,貌若荷花似六郎。

王太守与那人相揖了,便道:“足下莫非李莹斋令郎么?”那人便道:“卑末正是,不敢动问老先生是何人?”王太守道:“老夫便是王翊庵。”那人便道:“这等是王年伯了,小侄一时失于回避。”王太守道:“老夫与令先尊同第时,足下尚是垂髫,故老夫尚未识荆。可喜贤侄如许豪爽,应能步武前人。”李公子道:“惭愧,功名未成,箕裘未绍。”王太守道:“前见年嫂,道贤侄力学攻文不胜欣快。更日还要屈过,与小儿、小婿会文。”李公子道:“当得趋赴。”说毕两下分手。李公子笑道:“可笑这年伯,你那儿子、女婿只好囊酒袋饭,做得甚文字?却要我去同作文。到作文时,可不羞死了他。”仍旧高歌步月而回。

次日,王太守因前日曾应承周济,着人送白银五两,白米五石,就请公子明日赴会。李公子至日便欣然前去。一到,王太守便出相见。公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