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干人领些妓者在家吃酒,也有些怪他。坐在里边,听得说道沈实在外边要杀,也赶出来,看见人去,便进书房道:“原不是前翻被这干光棍哄个精光,后边那个理你。如今亏得他为你赎产支持,怎又引惹这些人在家胡行,便迟穷些儿也好,怎么要霎时富霎时穷?”沈刚道:“前日这些人来,我也不理,说暖屋,我也苦辞,今日来了,打发不像,我也并不曾与妓者取笑,一句骰子也不曾拈着。”樊氏道:“只恐怕见人吃饭肚肠痒,也渐要来。”沈刚道:“我也赌下誓了。”正说,那沈实赶进,就沈刚身边叩下了四个头,道:“老奴一点鲠直惊触相公,这不是老奴不存相公体面,恐怕这些人只图骗人,不惜羞耻,日逐又为缠绕,一败不堪再复。如今老奴已得罪相公,只凭相公整治。”樊氏道:“相公平日只是女儿脸,踢不脱这干人,至于如此,你这一赶,大是有功。”沈刚道:“这些人我正难绝他,你这恐吓,正合我意,我如今闲,只在房中看书,再不出去了。”果然,沈刚自此把诸事托与沈实,再不出外。这些人要寻,又不敢进来,竟断绝了。后来沈实又寻一个老学究陪他在家讲些道理,做些书柬,又替他纳了监,跟他上京援例,干选了长沙府经历,竟做了个成家之子。沈实也活到八十二岁才死,身边并无余财,儿子也能似爷忠诚谨慎。沈刚末后也还了他文书,作兄弟般看待。若使当日没有沈实在那厢经营,沈刚便一败不振;后边若非他杜绝匪人,安知不又败?今人把奴仆轻贱,谁知奴仆正有好人。

型世言 第十六回 内江县三节妇守贞 成都郡两孤儿连捷

峡云黯黯巫山阴,岷源汨汨江水深。

地灵应看产奇杰,劲操直欲凌古今。

有笺不写薛涛泳,有琴岂鼓文君音。

石镜纤月照夜抒,白帝轻风传秋砧。

凄然那惜茹蘖苦,铿尔益坚如石心。

白首松筠幸无愧,青云兰桂何萧森。

我今谩写入彤管,芳声永作闺中箴。

这首诗单咏几个蜀中女子。蜀中旧多奇女子,汉有卓文君,眉若远山,面作桃花色,能文、善琴。原是寡居,因司马相如弹《凤求凰》一曲挑他,遂夜就相如。有识的人道他失节。又有昭君琵琶写怨,坟草独青,也是个奇女子。但再辱于单于,有聚尘之耻。唐有薛涛,人称他做女校书,却失身平康,终身妓女。蜀有两徐妃,宫词百首,却与子荒淫、逸游,至于失国。还有花蕊夫人,蜀亡入宋。他见宋太祖有诗道:“二十万人齐解甲,并无一个是男儿。”才色都可称,后来又宠冠宋宫,都有色有才,无节无德。不知女子当以德以节为主,节是不为情欲所动,贫贱所移,豪强所屈,坚贞自守。德是不淫、不盗、不贪、不悍、不妖,骄奢懒惰,利口轻狂,但内中淫佚窃盗,悍泼懒惰,不是向上事,都妇人所羞,独贪啬就托言说是做人家,骄就托言说是存体面,轻狂便托言风逸,利口便托言伶俐,这不易除。然一个朴实都可免得,只是一个妒字最难,一个相形,便不能禁遏。如晋谢安石夫人,子弟称咏《关睢》诗,说他不妒,夫人问:“此诗是谁人作的?”道:“是周公。”夫人道:“若是周婆,毕竟不作了。”就是我朝有个杨侍郎,因妻妒忌杀妾,至于下狱。一个朱知县。因后妻妒忌,杀前妻之子,至于身死杖下。真有妖悍之妇,夫不能制,遂为所累的。若是视妾如姊妹,视他人子如己子,能死守不变,岂不是有节有德?

这事也只在蜀中,成都府内江县。县中有一个大族。姓萧名腾,字仲升。一个兄弟名露,字季泽,也是孝友人家。两个少年都读书,后边不能成就。萧仲升改纳了吏。萧季泽农庄为活。仲升娶的是阴氏,已有一子世建;季泽娶的是吴氏。吴氏因见自己成亲已久,尚无子息,一日对季泽道:“人说无官一身轻,有子万事足。如今我尚无子息,不若娶一个妾,使有生长。”季泽道:“我与你夫妇甚是恩爱,不要生这个余事,况且你年尚少,安知你不生长,倘讨一个,不知做人,何如?或至生气。”吴氏道:“生气与不生气都在我。”便着媒婆与他寻亲,自己去相,要人物齐整的。只见吴氏妹子知道,来见道:“姐姐,从来男子没个好人,都好的是怜新弃旧,若与他名色娶妾,寻个丑头怪脑的与他,还恐怕他情人眼内出西施。若寻了个年纪又小,又标致,好似你的。丈夫必竟喜他。况且夫妻们叫做君子夫妻,定没那些眉来眼去,装妖撒痴光景,觉得执板。这些人只要奉承家主,要他喜欢,那件不做出来,自然他亲你疏。起初时还服你教训,到后来一得宠,或是生了儿子,他就是天蝴蝶有了靠山,料不服你。姐姐你只想一想,他在那边,他两个调情插趣,或是他两个在床里欢笑,你独自一个冷冷清清,怎生过得?你若说为生儿子,别人的肉,须贴不在自己身上,你若生一个儿子出来,岂不反被他劈去一半有私。姐姐,你莫听姐夫骗,他们未讨小一样脸,讨了小又一样脸,后来悔得迟了。”吴氏不听,相来相去,相了一个本县梧桐里住的李家女儿,十八岁。吴氏便把自己钗梳卖来娶了,娶到家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