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脱公此处尚有公等,二女滦州之托,更无依倚,去心甚急,不可顷刻淹滞。”龚伯道:“这等公急友谊,小生也不能淹留。”就在巡哨士卒里边,追出王孟端原挈行李,又赠银三十两。王孟端不肯收,龚伯道:“此公去滦州也是客边,怕资用不足,不妨收过。”还赠他鞍马、上都公干火牌一张,道:“得此可一路无阻。”又差兵护送一程。果然王孟端得鞍马、火牌一路直抵滦州。到州学探访时,只见道:“卢爷已殁,如今新学正孛罗忽木已到任了。”问他家眷时,道:“他有两小姐,一个小厮。一个大小姐,十三岁,因卢爷殁了,没有棺木,州里各位老爷,一位是蒙古人,一位色目人,一位西域人都与卢爷没往来。停了两日,没有棺木,大小姐没极奈何,只得卖身在本州万户忽雷博家,得他棺木一口,银一两,米一石,看殡殓卢爷去了。还有一个小厮,一位十岁小姐,守着棺木。新爷到任,只得移在城外,搭一个草舍安身。说道近日也没得吃用,那小厮出来求乞,不知真不真?”王孟端便出城外寻问,问到一个所在。但见:

茹茹梗编连作壁,尽未塘泥;芦苇片搭盖成篷,权时作瓦。绳枢欲断,当不得刮地狂风;柴户偏疏,更逢着透空密雪。内停一口柳木材,香烟久冷,更安一个破沙罐,粒米全无。草衣木食,那里似昔日娇娥?鹄面鸠形,恰见个今日小厮。可是:逢人便落他乡泪,若个曾推故旧心。

王孟端一问,正是卢大来棺木、家眷,便抚棺大哭道:“仕兄,可惜你南方豪士,倒做了北士游魂。”那小姐与小厮也赶来嘤嘤的哭了一场,终是旧家规模,过来拜谢了。王孟端见她垢面篷头,有衫无裤甚是伤感。问他姐姐消息,道:“姐姐为没有棺木,自卖在忽雷万户家。前日小厮乞食到他家,只见姐姐在那厢,把了他两碗小米饭,说府中字拿得多了,要打,不知仔么?”王孟端便就近寻了一所房儿住下,自到忽雷府中来。这忽雷是个蒙古人,祖荫金牌万户,镇守滦州。他是个胜老虎的将军,家中还有个赛狮子的奶奶。大凡北方人生得身体长大,女人才到十三岁便可破身。当日大小姐自家在街上号泣卖身,忽雷博见他好个身分儿,又怜他是孝女,讨了他,不曾请教得奶奶。付银殡葬后,领去参见奶奶,只得叩了个头。问道:“哪里人?”小姐道:“钱塘人。”他也不懂。倒是侧边丫鬟道:“是南方人。”问道:“几岁了?”答应:“十三岁。”只见那奶奶颜色一变。只为他虽然哭泣得憔悴了些,本来原是修眉媚脸,标致的。又道是在时年纪,怎不妒忌?巧巧儿忽雷博回家来,问奶奶道:“新讨的丫鬟来了么?他也是个仕臣之女。”奶奶道:“可是门当户对的哩。”忽雷道:“咱没甚狗意,只怜他是个孝心女儿。”奶奶道:“咱正怪你怜他哩。”吩咐新娶丫鬟叫做定奴,只教他灶前使用。苦是南边一个媚柔小姐,却做了北虏粗使丫鬟。南边烧的是柴,北边烧的煤,先是去弄不着。南边食物精致,北边食物粗粝,整治又不对绺,要去求这些丫鬟教导。这边说去,那边不晓,那边说来,这边不明。整治的再不得中意。南边妆扮是三柳梳头,那奶奶道:“咱见不得这怪样。”定要把来分做十来路,打细细辫儿,披在头上,鞑扮都是赤脚,见了他一双小小金莲,他把自己脚伸出来,对小姐道:“咱这里都这般走得路,你那缠得尖尖的,甚么样,快解去了。”小姐只得披了头,赤了脚,在厨下做些粗用。晚间着两个丫头伴着他宿,行坐处有两个奶奶心腹丫头贵哥、福儿跟定。又常常时搬嘴弄舌,去得半年,不知打过了几次,若是忽略雷遇着,来讨了个饶,更不好了,越要脱剥了衣裳,打个半死。亏得一个老丫都卢,凡事遮盖他。也只是遮盖的人少,搠舌头的多,几番要寻自尽,常常有伴着,又没个空隙,只是自怨罢了。

一日在灶前,听得外面一做小花子,叫唤声音厮熟,便开后门一看,却是小厮琴儿,看了两泪交流,可是:

相见无言惨且伤,青衣作使泪成行,

谁知更有堪怜者,洒泣长街怀故乡。

忙把自己不曾吃的两碗小米饭与他,凑巧福儿见了,道:“怪小浪淫妇,你是孤老来,怎大碗饭与他?”小姐道:“是我不吃的。”福儿道:“你不吃,家里人吃不得?”又亏得都卢道:“罢,姐姐,他把与人,须饿了他,不饿我,与他遮盖咱。”那琴儿见了光景便飞跑,也不曾说得甚的,小姐也不曾问得。常想道:“我爷亲临殁,曾有话道:‘我将你二人托王孟端来搬取回杭,定不流落。’不知王伯伯果肯来么?就来还恐路上兵戈阻隔,只恐回南的话也是空,但是妹儿在外,毕竟也求乞,这事如何结果。”不料王孟端一到,第二日便拿一个名贴,来拜忽雷万户。相见,孟端道:“学生有一甥女,是学正卢大来女,闻得他卖身在府中,学生特备原价取赎,望乞将军慨从,这便生死感激的事!”忽雷道:“待问房下。”就留王孟端在书房吃茶,着人问奶奶,只见贵哥道:“怕是爷使的见识,见奶奶难为了他,待赎了出去,外边快活。”奶奶道:“怕不敢么?”福儿道:“爷料没这胆气,奶奶既不喜他,不若等他赎去,也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