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状内干连人犯,一齐拘提到官。那宁波四府叫富财道:“你这奴才,怎么与富尔谷通同,把人命诬人么?”富财道:“小的并不曾告姚利仁。”四府道:“果是姚利仁打死的么?”那富财正不好做声。四府道:“夹起来!”富财只得道:“不是。原是夏学先将戒尺打晕,后边富尔谷踢打身死,是张罗亲眼见的。”四府道:“你怎么不告?”富财道:“是小的家主,小的怎么敢告?”又叫张罗,张罗也只得直说。四府就着人追了戒尺,买求银两,尸不须再检。当日买仵作以轻报重,只当自耍自了。夏学与富尔谷还要争辩,富财与张罗已说了,便难转口。两人四府喝令各打四十。富尔谷拟无故杀死义男,诬告人,死罪未决,反坐律,徒。夏学加工杀人,与张罗前案硬证害人,亦徒。姚利仁无辜,释放宁家。解道院时,俱各重责。胡行古又备向各官说利仁弟兄友爱,按院又为他题本翻招。居仁回家,夫妇、兄弟完聚,好不欢喜。外边又知利仁认罪保全居仁,居仁又代监禁,真是个难兄难弟。那夏学、富尔谷设局害人,也终难逃天网,张罗反复挟诈,也不得干净。虽是三年之间,利仁也受了些苦楚,却也成了他友爱的名。至于胡行古之图报,虽是天理必明,却也见他报复之义。这便是:

错节表奇行,日久见天理。

笑彼奸狯徒,终亦徒为尔。

型世言 第十四回 千秋盟友谊 双璧返他乡

屈旨交情几断魂,波流云影幻难论。

荒坟树绝徐君剑,暮市蛛罗翟相门。

谁解绨袍怜范叔,空传一饭赠王孙。

扶危自是英雄事,莫向庸流浪乞恩。

世态淡凉,俗语常道得好:只有锦上添花,没有雪中送炭。即如一个富人,是极吝啬,半个钱不舍的,却道我尽意奉承他,或者也怜我,得他资给,一个做官的,是极薄情不认得人的,却道我尽心钻拱他,或者也喜我,得他提携,一介穷人,还要东补西拆把去送他。若是个处困时,把那小人图报的心去度量他。年幼的道这人小,没长养;年老的道人老,没回残。文士笑他穷酸,武夫笑他白水。谨慎的说道没作为。豪爽的道他忒放纵。高不是,低不是,只惹憎嫌,再没怜惜。就是钱过北斗,任他堆积;米烂成仓,任他烂却,怎肯扶危济困?况这个人,又不是我至亲至友,不知豪侠汉子,不以亲疏起见,偏要在困穷中留意。昔日王文成阳明先生,他征江西挑源贼。问贼道:“如何聚得人拢?”他道:“平生见好汉不肯放过,有急周急,有危解危,故此人人知感。”阳明先生对各官道:“盗亦有道,若是如今人,见危急而坐视,是强盗不如了。”国初曾有一个杜环,原籍江西庐陵。后来因父亲一元,游宦江南,就住居金陵。他父亲在日,曾与一个兵部主事常允恭交好,不期允恭客死九江府,单单剩得一个六十岁母亲张氏,要回家,回不得,日夕在九江城下哭。有人指引他道:“安庆知府谭教先,是你嘉兴人,怎不去见他?”张氏想起,也是儿子同笔砚朋友。常日过安庆时,他曾送下程请酒,称他做伯母,毕竟有情。谁料官情纸薄,去见时,门上见他衣衫褴褛,侍从无人,不与报见。及至千难万难得一见,却又不理,只得到金陵来。其时一元已殁,这张氏问到杜家,说起情事,杜环就留他在家。其妻马氏,就将自己衣服与他,将他通身褴褛的尽皆换去。住了一日,张氏心不死,又寻别家。走了几家,并没人理,只得又转杜家。他夫妇就是待父母般,绝无一毫怠慢。那张氏习久了,却忘记自己流寓人家,还放出昔日太奶奶躁急求全生性来,他夫妻全不介意。屡写书叫他次子伯章,决不肯来。似此十年,杜环做了奉祀,差祭南镇,与伯章相遇,道他母亲记念。伯章全不在心,歇了三年方来。又值杜环生辰,母子抱头而哭,一家惊骇,他恬然不动。不数月,伯章哄母亲,道去去来接母亲,谁知一去竟不复来。那杜环整整供他二十年,死了又为殡殓。夫以爱子尚不能养母,而友人之子,反能周给,岂不是节义汉子?

不知还有一个,这人姓王名冕,字孟端。浙江绍兴府诸暨人。他生在元末,也就不肯出来做官。夫耕妇织,度这岁月。却读得一肚皮好书,便韬略星卜,无所不晓;做得一手好文字,至诗歌柬札,无所不工。有一个吉进,他见他有才学,道:“王兄,我看你肚里来得,怎守着这把锄头柄,做不官来?便做个吏,你看如今来了这此鞑官,一些民情不知,好似山牛,凭他牵鼻,告状叫准便准,叫不准便不准;问事说充军就充军,说徒罪就徒罪,都是这开门接钞,大秤分金,你怎么守死善道?”王孟端仰天哈哈大笑道:“你看如今做官的甚样人,我去与他作吏,你说吏好,不知他讲公事谈天说地,轮比较缩脑低头,得几贯枉法钱,常拼得徒流、绞斩,略惹着风流罪,也不免夹、央、打、敲、捶,挨挨挤挤,每与这些门子书手成群;摆摆摇摇,也同那起皂、隶甲首为伍。日日捧了案卷,似草木般立在坍墀,何如我或笑,或歌,或行,或住,都得自快,这便是燕雀不知鸿鹄志了。”后边丧了妻,也不复娶,把田产托了家奴管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