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高的,医生才把手去摸,李御史大声叫起疼。医生道:“奇事,昨日看时肋骨三条都断的,怎今日却都相接。”李御史又有丝肠没力气道:“两日被肋骨不接,交擦得疼不可言。今早是用挺棍一闪,忽然接了。”医生道:“都是老爷精忠,感格上天保佑,不然医生也难治,但须得好血竭才妙。”王指挥有道:“有,我在广南曾带来。”着小厮去取。去了一饷,回报道寻得没有,想送了翰林李爷了。”王指挥想了想,道:“果是送了李爷。”就着人去李御史家取。夫人捡了半日,捡得出来,拿到狱中。王指挥着医生如法整治,将业敷上。可是:

忠何愁折肋,义欲起残生。

当时王指挥又着人对李夫人道:“李爷儒官,久处冷局,又在客边,狱中供给医药,都不要费心,我这里自备。”自此之后,无日不来看视。自为敷药,与他讲些白话慰安他。李御史伏枕一个多月,才得安痊。时常亏得王指挥在狱中照管,却也不大烦恼,或时与王指挥说些忠臣、孝子、义士、高人的典故。王指挥也时常说来些朝中新政街市上时事,消遣时日。本年洪熙爷宴驾,宣德爷登基。次年改元,也不赦得,直到十月,例有冷审,刑部锦衣卫都有狱办册献上,内开李御史名字。圣上见了,想起他当日触怒先帝的事,次日设朝传旨拿来面讯。此时一个锦衣卫官领了旨,飞也似到卫监,取出李御史来,缚了从东华门押解进来。李御史此时全无悔惧模样,一边起解,一边圣旨宣过。王指挥道:“李时勉不必缚来,你可竟押至西角头处决。”那王指挥接了这旨,却似心头上有个鹿儿突突地撞,脚下一条绳儿绊住,走不去一般,道:“才方旨意拿来,还可办上几句,在死里求生,如拿去杀再没救了。”走出西华门,便叫一个校尉到李衙去,叫李夫人可到西角头与李爷一面。一边着人寻上好棺木,道:“不能够救他,只好把他从厚殓殡,资助他妻子回乡去罢。”走到临门口,簌簌掉下泪来,道:“李先生,再要与你在这边讲些天话也不能够了。”忙问李爷时,狱卒道:“适才许爷领旨抓去了。”王指挥道:“这等我且复旨,看他消息。”来复旨时,李衙史已蒙圣恩,怜他翰院儒臣,却能言人所不敢言,不可深罪,不惟不杀,反脱去他枷,仍旧着他做翰林院侍读,纂修永乐爷实录。

此时李夫人听了报,正悲悲咽咽,赶到西角头,只见家僮没命似跑来道:“奶奶,爷回来家了。”李夫人听得满心欢喜,忙回家时,却是从天落下一个李侍讲一般。正是:

三载囹圄困仪羽,各天幽恨梦魂知。

今朝忽得金鸡放,重向窗前诉别离。

一个诉不尽狱中苦楚,一个说不尽家中萧条,两下又都同称扬王指挥知恩报恩,这数年管顾。正说间,王指挥又来恭贺,李侍讲与夫人都出来拜谢。王指挥道:“这是大人忠忱天蹋学生有甚功?”李侍讲留了饭。后边有这些同年故旧来望,李侍讲只得带了几年不曾带白梅头纱帽,穿了几年不曾穿气圆领,出去相见。王指挥家从此竟作了通家往还。本年,因纂修升了学士,正统改元,升了春坊大学士。其时王指挥因弱症病亡,先时李侍讲为他迎医,也朝夕问候,殁时亲临哭奠。遗下一子一女,一子年已十六,为他就勋戚中寻了一头亲事,也捐奉劝他行聘;一女为他择一个文士,也捐奉为他嫁送。末后他儿子荫袭时,为他发书与兵部,省他多少使费。

七年十一月,李学士升了北京祭酒。这国子监,是聚四方才俊之地。只因后边开个纳粟例,杂了些白丁,祭酒都不把这些人介意,不过点卯罚班,就是季考,也假眼瞎,任这些人代考抄窃,只取几个名士,放在前列罢了;还有些无耻的,在外面说局诈人。李祭酒一到任,便振作起来。凡一应央份上,讨差,免历与要考试作前列的,一概不行。道:“国学是天下的标准,须要风习恬雅,不得寡廉鲜耻。”待这些监生,真是相好师生。有贫不曾娶妻的,不能葬父母的,都在餐钱里边省缩助他;有病的,为他医药;勤读的,大加奖赏。一个国学,弄得灯火彻夜。英国公闻得他规矩整饬,特请旨带侯伯们到国子监听讲,李祭酒着监生把《四书》、《五经》各讲一章,留宴。只英国公与祭酒抗礼,其余公侯都傍坐,监生歌《鹿鸣》诗,真是偃武修文气象。争奈这时一个太监王振,专用着一个锦衣卫指挥马顺,因直谏,支解了一个翰林侍讲刘球,因执法,陷害了一个大理寺少卿薛,那些在朝文武也弄得巡抚叩头如捣蒜,侍郎攫腿似烧葱,那一个不趋炎附势。只这李祭酒便要元旦一个拜贴角儿,也是不肯的。道:“我是国学师表,岂可先为奔兢。”王振恼了,着人辑访他的过失,那里有一丝事迹。只因是他作与士子,这些士子来得多了,庭前枯柏倒了,碍住庭中,不便行礼,将来砍了去。王振就奏他擅伐官树,将来枷在国子监前。王振意思道:“李侍讲年纪已大,枷了几日,不是气死,也应累死。”只见国学数千监生,都穿了这一套儿衣巾,都在紫禁城外午门号哭,乞圣上恩赦。内中独有一个监生,姓石,名大用,独在通政司上本,请以身代。大意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