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雨绵山陌上田,凄凄犹带旧时烟。

羞将辛苦邀君宠,甘丧遗骸野水边。

这首诗单道战国时一个贤士,姓介,名子推。他原在晋献公朝中,做下大夫之职。他见献公宠了妃子,叫做骊姬,却把几个儿子,一个叫申生,一个叫做重耳,一个叫做夷吾,都打发在外边镇守。他心中甚是不平,后来骊姬用下计策,差人对申生说,梦见他母亲求食,叫他去祭祀。那申生极孝,果然依他,备了祭祀,祭献母亲。就来献胙,骊姬暗将毒药放在里边。献公打帐要吃,骊姬道:“食自外边来,还该他人尝之。”献公便将来与个小臣吃,不料吃下便死。献公见了大惊大恼。骊姬即便赞说:“这是申生要毒死你亲,希图早早即位。”又道:“他兄弟重耳,毕竟同谋。”献公其时就差军马捉拿三个。申生道:“父要子死,不敢不死。”竟不辨明,自缢在新城。重耳、夷吾各自逃往外国。当日介子推弃了官,随着重耳奔窜,周流日久,缺了盘费,到在五鹿山中,粮食俱绝。重耳是公子出身,吃惯膏粱,怎禁得这苦楚,便也饿倒。同行的人都面面相看,没有计策。独有子推在背地将自己股肉割来,烹与重耳吃,稍得存济。落后经历十八年,重耳亏秦国相助,得了晋国,做了诸侯。重赏那从行的人,倒忘了子推,子推也不言语。只是同事的却不安。道:“当先在五鹿时,主上绝食,亏得子推,舍着性命割股供他,这是首功,如今怎不赏他?”要与他理论,只见子推想道:“我当日割股,也只要救全主上,全我为臣的事,并没个希望封赏意思;若依着他们,毕竟要报我,恰是放债要还模样,岂是个君臣道理。”便逃入绵山去了。这边晋文公忽然想起,要召他来,与他官爵,却寻不见。四面差人体访,道在绵山去,找寻时又没踪影。这些愚夫跑了几日,没做理会。里边有一个人道:“我想这山深旷,甚是难寻得到,不若放上一把火烧了山,他怕死,必竟出来,却不省了一番找探工夫。”众人道声:“有理。”便四下去寻了些枯枝折树,败叶干柴,放起火来。烟焰四合,那些深山中住的人,与藏的野兽,那一个不赶出来。子推见了道:“这定是要逼我出去的缘故了,我当日不走是贪利,今日出去是贪生,世上安可着我这贫夫,不如死了罢。”便走入茅屋之中,任他烟焰逼迫身死。只见这些人守了一两日,不见有个介子推出来,只得又寻。直到穷谷之中,只见一个人一堆儿,烧死在那壁,看来不是别人,正是介子推。这些人见了互相怨畅,互相叹息,只得报与晋公。晋公听了也不胜悲伤,着有司以礼殡葬,乃立庙在绵山。死时得三月三日,仍禁民间,每年这三日不许举火,叫做禁烟。这便是当先一个不避艰难,不贪利禄,一味为君的豪杰。不料我朝靖难时,也有这样一个好男子。

此人姓程名济,字君楫。朝邑人氏。他祖曾仕宋,入元与儿子却躬耕为业,不愿为官,生下此子,自小聪明,过目成诵。弱冠时与一个朋友姓高名翔,字仲举,同在里中维摩寺读书。高翔为人慷慨脏脏,程济为人谦和委婉。两个生性不同,却喜意气甚合。忽有个西僧游方到这寺安下。那高仲举道:“他是异端。”略不礼貌。只有程君楫道,“他是远方僧家。”却与他交接,与他谈论。高仲举见了道:“程兄,这些游方和尚,一些经典不识。有时住在寺里,刮佛面上的金子,盗常住的花息,换酒换食。有时坐在人家门前,看他路径,诱他妇女,非盗即奸。若只抄化诓人钱财的,也还是上品,兄理他做恁。”程君楫笑道:“好歹自是不同。”

一日,两人正在房中闲论,只见那西僧入来,对着程君楫道:“贫僧在此盘桓许久,明日欲往川中,来此话别。”高仲举便附程群楫耳道:“是要化盘缠了。”程君楫便自起烹茶,留他清话。那西僧又对高仲举道:“檀越亦是国器,但与此间程檀越,功名都显而不达,程檀越还可望令终。”仲举笑道:“功名是我们分内事,也不愁不显达;若说令终,大丈夫生在世间,也须磊磊蛆牵为予死孝,为臣死忠,便刎颈决,也得名标青史,何必老死牖下。”此时程君楫正烹茶来,听了道:“高兄,我道士荣杀身,无济于卫,倒不如宁武子,忍死全君。”高仲举又待开言,西僧又道:“二位檀越,一为忠臣,一为知士。不惟今日志向已定,后来所遇恰符。”茶罢,高仲举先去了,那西僧尚兀自坐着,对程君楫道:“檀越,老僧之言不诬,后当自验。”因在袖中摸出一卷书来,递与程君楫道:“熟此,不能匡扶时艰,也可保全身命。”言罢起身道:“二十年后,还与君相见。”两下作别。程君忙启书来一看,却是观星望气、奇门遁甲之书。道:“如今天下太平,要此何用?”又想此僧言语奇怪,也时尝有意无意去看他,遇晓得些的人,也虚心去问他。每日早晚,暗暗去观星象望气色,也都累累有验。只是时正在洪武末年,海内宴安,可是英雄无用武之地。未几,才娶得一个妻子,又值了双亲交病,日间汤药不离,晚夕告天祈代,那有工夫到书上。到殁时,把一个新娶的媳妇衣装都变卖了,来备衣棺。一哭每至晕绝,庐墓三年,并不与媳妇同房,也无心出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