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,管他衣食,打扮一枝花一般。外边都道:“朱寡妇有接脚的了。”那唐贵梅性格温柔,举止端雅,百说百随,极其孝顺。朱寡妇怎不喜他。后边也见寡妇有些脚蹋手歪,只做不晓,只做不见。寡妇情知理亏,又来收罗他,使不言语,并不把粗重用使他。屋后有一块空地,有一株古梅,并各色花,任他在里浇植,闲玩。到了十六岁,两下都已长成,此时唐学究已殁,自接了几个亲眷,与他合卺。真好一对少年夫妻。

绿鬓妖娆女,朱颜俊逸郎。

池开双菡萏,波泛两鸳鸯。

两个做亲之后,绸缪恩爱,所不必言。

只是两三年前,朱寡妇因儿子碍眼,打发他在书馆中歇宿。家中事多不知,到如今因做亲在家,又值寡妇见儿子、媳妇做亲闹热,心里也热。时时做出妖娆态度,与客人嗑牙撩嘴,甚是不堪。又道自己读书人家,母亲出头露面做歇家,也不雅。一日,对母亲道:“我想我代母亲支撑,家事已饶裕了,但做这客店,服事也甚辛苦,不若歇了,叫阿喜开了别样店,省得母亲劳碌。”寡妇听了拂然道:“你这饶裕是那里来的?常言道:‘捕生不如捕熟。’怎舍着这生意另寻。想是媳妇怕辛苦,立这主意。”那儿子只说声:“不关事。”就歇了。自此寡妇便与贵梅做尽对头。厨灶上偏要贵梅去支撑,自坐在中堂。与客人攀话,偏讨茶讨水,要贵梅送来,见有人躲避,便行叱骂。一日,恰好在堂前,汪涵宇因歇了几年,托人经营帐目不清,只得要来结帐。又值他孺人死了,没人阻拦,又到贵池。寡妇见了,满面堆下笑来。正在攀谈,贵梅拿茶出来与婆婆,见有人便待缩脚。寡妇道:“这是汪朝奉,便见何妨?做甚腔?”那汪涵宇抬头一看,这妇人呵:

眉弯新月,鬓绾新云。樱桃口半粒丹砂,瓠犀齿一行贝玉。铢衣怯重,亭亭一枝妖艳醉春风;桃靥笑开,盈盈两点秋波澄夜月。正是:当垆来卓女,解佩有湘灵。

那汪涵宇便起来一个深揖,头上直相到脚下。一双脚又小又直,比朱寡妇先时又好些。虽与寡妇对答也没甚心想,仍旧把行李发在旧房,两个仍行旧法。

不期这日儿子也回来。夜间听得母亲房中似有人行动,仔细听去,又似絮絮说话,甚是疑惑。次早问小厮,昨日又到甚人。道:“是徽州汪朝奉。”问:“在那厢下?”道:“在厢楼上。”朱颜只做望他,竟上楼。已早饭时候,还睡了才起,就在楼上叙了些寒温,吃了杯茶。一眼睃去,他堆行李的楼,与母亲房止隔一板,就下了楼,又到自己楼上看,右首架梁上半边灰尘有寸许厚,半边似揩净的一般,一发是了。因说风沙大,要把楼上做顶格,母亲拗他不住。他把自己楼上与母亲楼上,上边都幔了天花板。梁上下空处,都把板镶住。把那母亲焦得没好气处,只来寻贵梅出气。贵梅并不对丈夫说,丈夫恼时,道:“母子天性之恩,若彰扬,也伤你的体面”。但是客伙中,见汪涵宇当日久占,也有原与朱寡妇好的,有没相干的,前日妒他,如今笑他,故意在朱颜面前点缀,又在外面播扬。朱颜他自负读书装好汉的,如何当得?又加读书辛苦,害成气怯。睡在楼上,听得母亲在下面与客人说笑,好生不忿。那寡妇见儿子走不起,便放心叫汪涵宇挖开板过来。病人没睡头,偏听得清,一气一个死,道:“罢,罢,我便生在世间也无颜。”看看恹恹待尽,贵梅衣不解带,这等服事,日逐虽有药饵,却不道气真药假。到将死生一日,叫贵梅道:“我病谅不能起,当初指望读书显祖荣妻,如今料不能了。只是你虽本分端重,在这里却没好样,没好事做出来,又无所出。与其日后出乖露丑,不若待我死后,竟自出身。”又叹口气道:“我在日尚不能管你们,死后还等得来,只是要为争气,勉守三年。”言罢泪如雨下。贵梅也垂泪道:“官人,你自宽心将息,还有好日。脱或不好,我断不作失节妇人。”朱颜道:“只怕说便容易。”正说,母亲过来。朱颜道:“母亲,孩儿多分不济,是母亲生,为母亲死。只是孩儿死后,后嗣无人,母亲挣他做甚么?可把店关了,清闲度日。贵梅并无儿女,我死听他改嫁。”又对贵梅道:“我死,母亲无人侍奉,你若念我恩情,出嫁去还作母子往来,不时看顾,便我九泉瞑目。”那寡妇听了,也滴了几点眼泪,道:“还不妨,你好将息。”到夜又猛听得母亲房中笑了一声,便恨了几恨,一口痰塞,登时身死。可怜:

夜窗羞诵《凯风》篇,病结膏肓叹不痊。

梦断青云迷去路,空余红袖泣□天。

此时几哭死了一个贵梅,那寡妇一边哭,一边去问汪涵宇借银子,买办衣衾、棺椁,希图绊住汪涵宇。

那汪涵宇得陇望蜀,慨然借出三十两与他使用,又时时用钱赏赐小厮阿喜、丫头小妹,又叫寡妇借丧事名色,把这些客人茶不成茶,饭不成饭,客人都到别店去了。他竟做了乔家主,公然与朱寡妇同坐吃酒。贵梅自守着孝堂,哭哭啼啼,哪里来管他。只是汪涵宇常在孝堂边,张得贵梅,满身缟素,越觉好看,好不垂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