读者,趁他取纸的这个当儿,作者要打个岔。你看这十三妹从第四回书就出了头,无名无姓,直到第八回她才自己说了句。人称她作十三妹,究竟也不知她姓甚名谁,甚么来历。这书演到第十六回了,好容易盼到安老爷知道她的根底,这可要听听她的姓名了。又出了这等一个西洋法子,要闹什么笔谈,岂不惹读者心烦性躁么?读者,且耐性安心,少蠛勿躁,这也不是我作者定要如此。这稗官野史,虽说是个玩意儿,其为法,则本一如文章家也,必先分出个正传附传,主位宾位,伏笔应



  笔,虚写实写,然后才得有个间架结构。即如这段书,是十三妹的正传;十三妹为主位,安老爷为宾位;如邓、褚诸人,连宾位也占不着,只算个愿为小相焉。但这十三妹的正传,都在后文,此时若纵笔大书,就占了后文地步,到了正传写来,便没些子气势,味同嚼蜡;若竟不先伏一笔,直待后文无端的写来,这又叫作没来由,又叫作无端半空伸一脚,为文章家最忌。

  然则此地,断不能不虚写一番;虚写一番,又断非照那稗官家的“附耳过来,如此如此”这八个大字的故套,可以了事。所以才把这文章的筋脉,放在后面去,魂魄提向前头来,作者也煞费一番笔墨。然虽如此,读者却又切莫认作不过一番空谈,后面自有实事,把它轻轻放过去;要知他这段虚文和后面酌实事,却是逐句逐字,针锋相对。读者乐得分破许精神,须寻些趣味也。

  那褚一官取了纸墨笔砚来,安老爷便研得墨浓,蘸得笔饱,手下一面写,口里一面说道:“九兄,你大家要知那十三妹的根底,须先知那十三妹的名姓。”因写了一行,给大家看道:“那姑娘并不叫作十三妹,她的姓是这个字,她的名是这两个字,她这十三妹三字,就从她名字上这字来的。”大家道:“哦,原来如此! ”安老爷又写了一行,指道:“她的父亲是这个名字,是这等官,她家是这样一个家世。”邓九公道:“如何?

  我说她那等的气度,断不是个民间女子呢!这就无怪其然了。”

  褚大娘子道:“这我又不明白了。既这样说,怎的她又是那样个打扮呢?”安老爷道:“你大家有所不知。”因又写了几句,给大家看道:“是这样一个原故,就如我家,这个样子也尽有。”

  大家听了,这才明白。安老爷又道:“你大家道她这仇人是谁,真算得个天大地大,无大不大的大脚色。”因又写了几个字,指给众人看道:“便是这个人。”邓九公道.:“啊哎!她怎的



  会惹着这位太岁去,和他结起仇来?”安老爷道:“她父亲和那人,是个亲临上司,属员怎生敢去和他结仇,就为了这姑娘身上的事。”说着,又写了两句,指道:“这是这等一个情节,无奈她父亲又是个明道理尚气节的人,不同那趋炎附势的世俗庸流;见他那上司平日如此如此,更兼他那位贤郎又是如此如此,任他那上司的百般牢笼,这事他绝不吐口应许。那一个恼羞成怒,就假公济私,把他参革,拿问在监,因此一口暗气而亡。那姑娘既痛他父亲的含冤,更痛那冤由自己而起,这便是她誓死报仇的根子。”

  邓九公听了,抡起大巴掌来,把桌子拍得山响,说道:“这事叫人怎生耐得?只恨我邓老九有了两岁年纪,家里不放我走。

  不然的时候,我豁着这条老命走一遍,到那里怎的三拳两脚,也把那厮结果了。”安老爷道:“不劳你老兄动这等大气。”因又写了一行,指道:“这个现在已是这等光景了。”邓九公道:“是呀,前些日子,我也模模糊糊听见谁说过一句来着,因是不干己事,不曾留心去问。却也是朝廷无私,天公有眼。莲等说起来,这姑娘更不该去了。”褚大娘子笑道:“谁到底说她该去来着?这不是你老人家甚么英雄咧,豪杰咧,又是甚么大丈夫烈烈轰轰作一场咧,闹出来的咧? ”邓九公呵呵的笑道:“我的不是!我就知道有这些弯子转子吗? ”安老爷道:“这话倒不可竟怪我们这位老哥哥,我若不来,你大家从那里知道起;便是我虽知道,若不知道底里,方才也不说那等的满话。

  至于我此番来,还不专在她救我的孩子的这桩事上。”因又写了几句道:“我们两家,还多着这样一层,是如此如此。便是这姑娘,我从她怀抱儿时候就见过,算到如今,恰恰的十七年不曾见着。自她父亲死后,更是不通音讯。这些年,我随处留心,逢人便问,总不得个消息;直到我这孩子到了淮安,说起



  路上的事来,我越想越是她,如今果然不错。你看我若早几日到,没她母亲这桩事,便难说话;再晚几日,见不着她这个人,就有话也无处可说。如今不早不晚,恰恰的今日,我两人相聚,这岂不是为你我报德凑的机缘?这真是上天鉴察她那片孝心,从前叫她自己造那番分救你我两家的因,今日叫你我两个结合救她一人的果,分明是天理人情的一桩公案。‘天视自我民视,天听自我民听’。据此看去,明日的事,只怕竟有个八分成局哩! ”褚一官道:“岂但八分,十成都可保。”安老爷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