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叫。”她此刻正因老爷耽误了她的心事,心里有些不大耐烦,



  听得老爷叫她,一面唠叨说:“老爷好好儿的,又叫我作什么呢?”一面便硬着个脖子,往上屋里来。将走到上屋,她见舅太太和老爷、太太一处坐着。大爷、二位奶奶都在跟前侍立。

  几个大小丫头,也一溜儿伺侍着。外间还有许多女人们在那里听差,黑压压的挤了半屋子。她将进屋门儿,太太就告诉她说:“老爷这儿叫你,有话吩咐你呢!”听着,她又往前走了两步,便听老爷吩咐道:“大爷现在出外,你二位大奶奶同时遇喜,不便坐车远行。大爷身边,一时无人伺候。你二位大奶奶,在我跟前讨你去给大爷作个身边人。我因平日看你也还稳重,再又是自幼儿伺候过大爷的,如今就给你开了脸,叫你服侍了他去。此后你却要知你二位奶奶的思典,听你二位奶奶的教训,刻刻知足自爱,不然,你可知道子妾和儿媳不同,我自有家法!”

  安太太一旁听了这话,又怕决撒了事情,又怡委屈了丫头,正要把老爷方才这话,从头儿款款儿的说一遍给她听,只见她也不说长,也不问短,也不磕头,也不礼拜,只把身子一扭,搭靠在一扇格扇跟前,拿绢子捂了脸,就呜儿呜儿的放声大哭起来了。安太太生怕老爷见怪,忙道:“丫头,不许,这是怎么说?老爷这儿吩咐你话么!怎么不知道好好答应呢?无论你心里怎么委屈,也是等老爷吩咐完了,慢慢儿的再回呀!也有就这么长号儿、短号儿哭起来的?这可不象样儿了!”金、玉姐妹素日本就待她最好,此刻见是她们屋里的人了,越觉多番亲热,两人只围着她,悄悄儿的劝她,说:“你瞧,老爷、太太这个样儿的恩典,又是这么大喜的事,你还有什么委屈的地方儿呢?有什么话,只好好的说,快别哭了!”她娘儿三个,当下就这等一递一句的劝了个不耐烦。无耐这里只管说破唇皮,万转千回,不住口儿的问;她那里只咬定牙根,一个字儿没有,不住声的只哭。



  读者,你道这一哭,可不哭得来没些情理么?却不道其中竟自有些情理。岂不闻语云:“人各有志,不可相强。”便是妇人女子的志向,也有个不同。有的讲究个女貌郎才,不辞非鸦非风的;有的讲究穿衣吃饭,只图一马一鞍的。何况这长姐儿,还是从前因为她妈给她择婿,决意不嫁,说过这一辈子,刀搁在脖子上也休想她离开太太;甚至太太日后归西,她还要跟了当女童儿去的个人呢?要据她这番志向而论,莫讲是安老爷吩咐,要把公子女龙媒给她作乘龙婿,便是佛旨纶音,要把她送到龙宫去作个龙女,也许万两黄金买不动她那不字儿。话虽这等说,但是她果然是鼻子底下还带着嘴,此时正不妨大庭广众,侃侃而谈,请老爷看看她这个心,是何等的白日青天;听听她这段话,是何等的光风霁月。便是老爷,又其奈她何。

  怎的就委屈到一个字儿没有,只不住声的哭呢?这个情理,又在哪里呢?噫嘻!原来她这副眼泪,不是委屈出来的,正是感激出来的。你道感激,怎的倒会感激得哭起来?读者如果不信,只看在朝的那班大臣,偶然遇着朝廷施恩,放个好缺,那谢恩折子里,必要用“感激涕零”这四个字。这长姐儿心里想这个缺,她想了也不是一天半天儿了,怕的是想不到手;待说仗着上头平日待的那点分儿,就因着自告奋勇求个恩典,说奴才情

  愿巴结这个缺——其实不是个甚么巴结得的缺——时又求不出

  口。不想正在个想不到手,求不出口的当儿,梦也梦不到,老爷忽然出其不意的,当着闽家大众,冠冕堂皇,这么一破格施恩,恰恰的放着这个缺,正是她平日想不到手,求不出口的那个好缺;人谁没个天良,那有个不感激到二十四分的么?感激的过了头儿了,那涕零自然也就过了头儿了!所以她就呜儿鸣儿呜儿的放声大哭起来了。这正是个天理人情。人家心里,正在那里一团的天理人情,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!旁边儿的人,



  只一个劲儿的问她,说有甚么委屈,这句话却叫她怎的个答应法?所以只急得她心里好象十五个吊桶打水,七上八下,一时越着急,越没话;越没话,越要哭。

  只是安老爷那个方正脾气,那里弄得来这些勾当?见她这样,当时勃然大怒,把桌子一拍,喝道:“呔!你这妮子,怎的这等不中抬举!我倒问你,你这委屈安在?”她见老爷动了气了,当下从着急之中,未免又上点害怕,心下暗想说:“这一来倒不好了!别的都是小事,老爷那个天性,倘然这一翻脸,要眼睁睁儿的把只煮熟了的鸭子给闹飞了,那个怎么好?俗语说的:‘过了这个村,没那个店儿。’我这一辈子,可那儿照模照样儿再找这么个雪白粉嫩的大河鸭子去!”她想罢,便连忙跑到老爷跟前,双膝跪倒说:“求老爷先别生气,容奴才慢慢儿的回答。圣明不过老爷,老爷替奴才想想,老爷施的这事,什么样儿天高地厚的思,奴才打那头儿说的上委屈来?就算老爷委屈了奴才吧,主儿就是一层天,天牌压地牌的事,奴才就委屈,又敢说什么!”安老爷还在那里瞪着双眼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