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回手,要提那刀的时候,捞了两捞,竟同水中捞月一般,捞了个空。连忙回头一看,原来那把刀,早已不见了。她便吃惊道:“啊!

  我这把刀,那里去了?”褚大娘子站在一旁说道:“你问那把刀啊!是我见你方才闹得不象,怕伤了这位尹先生,给你拿开了。”十三妹道:“嗨!你怎么这等误事?快快给我拿来!”

  褚大娘子说:“我叫你姐夫交给人带回我们庄儿上去了。我那里给你快快的拿去呀!你这时候,又要把刀作什么呢?”姑娘道:“我要跟了爷娘去。”褚大娘子道:“胡闹的话了!你可是没的干的了。你见过有个爷娘死,儿女跟了去的没有?好好儿的叫人瞧着,这是怎么了?作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?姑娘,你这不是撑糊涂了吗?”邓九公也夹杂在里头乱嚷,他道:“姑娘,你这是那里说起?咱们原为这仇不能报,出不了这口



  气,才忙着要去报仇。如今仇是报了,咱们正该心里痛快痛快;再完了老太太的事,咱们就该着净找乐儿了,怎么倒添了想不开了呢?”褚一官也在一旁相劝。你一言,我一语,姑娘都作不听见,只逼着褚大娘子要她那把刀。褚大娘子道:“那你可是白说了。今日你恼我点儿都使得,那有个我送给你刀,叫你寻死去的?”姑娘赌气道:“我要死,也不必定在那把刀上!”

  读者,圣人讲的杀身成仁,孟子讲的舍身取义。你看他这“成”字“取”字,下得是何等分量!便是那史书上所载的那些忠臣烈士以至愚夫愚妇,虽所遇不同,大都各有个万不得已。

  只这万不得已之中,却又有个分别,叫作“慷慨捐生易,从容就死难”。即如这十三妹,假使她方才一伸手,就把那口刀绰在手里,往项下一横,早已一旦无常万事休了。就让有一百个假尹先生,还往下和她说些什么?及至鼓着气,冒着劲,横着心,就要那把雁翎宝刀上作个了当,这正是件迅雷不及掩耳的事情。说句外话,叫作“胡萝卜就烧酒,仗个干脆”。怎禁得一伸手取那把刀,先扑了个空;气儿一泄,劲儿一破,心早打了个回头了。再加上邓、褚翁婿父女三人,在耳边上吵吵闹闹,说的都是些不入耳之谈,总不曾道着她那一肚子说不出来的苦楚。姑娘听了,益发觉得不耐烦,此刻转后悔方才不该当着这班人作这举动,又多了一番牵扯,只落得一声儿不哼,呆呆的坐在那里发怔。这个当儿,邓九公见劝她不理,回头正要望着尹先生说话,见他又在那里拈须而笑,因说道:“喂!先生,这都是你一套话惹出来的。你也这么帮着劝劝,怎么袖手旁观的,又眯奚眯奚的笑起来了呢?莫不说人家这又是个寻常女子?”

  邓九公这话,正是要引出安老爷的话来。只听他道:“九公!

  我此时倒不单笑这姑娘是个寻常女子,倒笑着你这糊涂老头儿。”

  邓九公道:“我怎么糊涂了?”先生道:“你和这姑娘既是



  个师生之谊,况又这等的高年,她但有个见不到的去处,自然就仗你指引。你只看你以前,见她无端要报那不消去报的仇,正该拦她,你不拦她。如今见她无法要走这没奈何走的路,正该由她,却又不由她,也不曾替这位姑娘设身处地想想。她虽然大仇已报,大事已完,可怜上无父母,中无兄弟,往下就连个体己的仆妇丫鬟也不在跟前。况又独处空山,飘流异地。举头看看,那一块云,是她的天;低头看看,那一撮土,是她的地;这才叫作‘一身伴影,四海无家’!凭她怎样的胸襟本领,到底是个女孩儿家。便说眼前靠了九公你和大娘子这萍水相逢的师生姊妹,将来她叶落归根,怎生是个结果?我倒请教你,不许她走这条路,待教她走那条路?”邓九公嚷道:“我的爷,也有个见死不救的!你这话,我就不懂了。”

  十三妹听了邓九公要拉那先生帮着劝解,又不知惹出他一片什么谈吐来?正在抱怨邓九公罗嗦多事,忽然听得那先生说了这等一番言词,字字打到自己心坎儿里,且是打了一个双关儿透,不觉长叹一声,说道:“到底还是读书人说话明白。你们大家听听,可是我的所见不差?”邓九公才要答话,先生道:“虽是不差,却也差得一着,又是可惜死得早了。”这姑娘是天生半分不认错、一字不饶人,拉口子要见血、刨树要搜根儿的脾气,听了这话,早把那要刀的话且搁起,先要和尹先生辩明这“迟早”两个字。她便问着那先生道:“方才我那替父报仇的话,先生你道可惜迟了,是我苦于不知就里。如今我要殉母终身,你怎的又道是可惜早了?请问,要到几时才是个不早?”尹先生道:“啊呀,姑娘!明人不待细讲,这话何消再问。你如今虽然父仇已报,母寿已终,难道你尊翁那口灵,你就真的忍心丢在那间破庙,不把他入土不成?你令堂这口灵,你就真的忍心埋在这座荒山,不想她合葬不成?从来父母生儿



  也要得济,生女也要得济。他二位老人家一灵不瞑,眼睁睁只望了你一个人。你若果然是个寻常女子,我倒也不值得和你饶舌;你要算个智、仁、勇三者兼备的巾帼丈夫,只看当那纪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