理人情之外去作人,以致辱没儿女英雄,不足道也。只他这个中军,从纪大将军那等轰轰烈烈的时候,早看出纪家不是个善终之局,这人不是个载福之器,宁甘一败涂地,不肯辱没了自己门第,耽误了儿女终身,也就算得个人杰了。不然,他怎的会生出十三妹这等晃动乾坤的一个女儿来?

  当下,那尹先生便把这段公案,照说评书一般,从那黑虎下界起,一直说到他白练套头。这其间因碍着十三妹姑娘面皮,却把纪大将军代子求婚一层,不曾提着一字。邓九公和褚家夫妻虽然昨日听了个大概,也直到今日才知始末根由。那些村婆村姑,只当听了一回豆棚闲话。



  却说十三妹,起先听了那尹先生说,她这仇早有当今天子替她报了去了,只把那先生看作个江湖流派,大言欺人;及至听他说的有本有源,有凭有据,不容不信,只是话里不曾听他说到纪家求婚一节。又追问了一句,道:“话虽如此,只是先生你怎见这便是替我家报仇?”尹先生道:“姑娘,你怎么这等聪明一世,懵懂一时?你家这桩事,便在原参的是忌刻之罪,九十二款之内,岂不是替你报过仇了?”姑娘又道:“先生,你这真个?”尹先生道:“圣谕煌煌,焉得会假?”姑娘道:“不是我不信,要苦苦的问你。你这句话,可大有关系,不可打一字诳语。”尹先生道:“ 且无论我尹其明生平光明磊落,不肯妄言;便是妄言,姑娘只想,你报你家的仇,干我尹其明甚事,要来拦你?况你这样不共戴天的勾当,谁无父母,可是欺得人的?你若不见信,只怕我身边还带得有抄白文书一纸,不妨一看。只不知姑娘你可识字?”邓九公道:“岂但识字,字儿忒深了!”那尹先生听了,便从靴掖儿里,寻出一张抄白的通行上谕,递给邓九公,送给姑娘阅看。只见她从头至尾看了一遍,撂在桌儿上,把张一团清白煞气的脸,渐渐的红晕过来。两手挟了膝盖儿,目不转睛的怔着,望了她母亲那口灵,良久良久,默然不语。

  读者,你道她是什么原故?原来这十三妹虽是将门之女,自幼喜作那些弯弓击剑的事,这拓驰不羁,却不是她的本来面目。只因她一生所遭不偶,拂乱流离,一团苦志酸心,便酿成了这等一个遁踪空山,游戏三昧的样子。如今大事已了,这要说句俳优之谈,叫作“叫化于丢了猢狲了,没得弄的了”。若归正论,便用着那越州和尚说的“大事已完,如丧考妣”这两句禅语。看这两句禅语,听了去,好象个葫芦提。读者,你只闭上眼睛想,作一个人,文官到了人阁拜相,武官到了奏凯成



  功,以至才子登科,佳人新嫁,岂不是人生得意的事?不解到了那得意的时候,不知怎的自然而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。再如天下最乐的事,还有比饮酒看戏游目快心的么?及至到了酒阑人散,对着那灯火楼台,静坐着一想,就觉得象有一桩无限伤心的大事,兜的堆上心来。这十三妹心里,此刻便是这般光景。邓九公和褚家夫妻看了,还只道:“自从她家老太太死后,不曾见她落下一滴眼泪,此时听了这个原故,定有一番大痛。”

  正待劝她,只见她闷坐了半日,忽然浩叹了一声,道:“原来如此!”便整了整衣襟,望空深深的作了一万福,道:“谢天谢地!原来那贼的父子也有今日!”转身又向那尹先生福了一福,谢道:“先生,多亏你说明这段因由,省了我妄奔这趟。

  我倒不怕山遥水远,渴饮饥餐;只是我趁兴而去,难道还想败兴而回?岂不画蛇添足,转落一场话靶?”回身又向邓九公福了一福道:“师傅,我和你三载相依,多承你与我撑持这小小门庭,深铭肺腑,容当再报。”邓九公正色说:“姑娘,你这话又从那里说起?”只见她并不回答这话,早退回去,坐下冷笑了一声,望空叫道:“母亲,父亲,你二位老人家,可曾听见那纪贼父子,竟被朝廷正法了?可见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!

  只是你养女儿一场,不曾得我一日孝养;从我略有些知识,便撞着这场恶姻缘;弄得父亲含冤,母亲落难。你女儿早办一死,我又上无长兄,下无幼弟,无人侍奉母亲。如今母亲天年已终,父亲大仇已报,我的大事已完,我看看你二位老人家,在那不识不知的黄泉之下,好不逍遥快乐!二位老人家,你的神灵不远,慢走一步,待你女儿赶来,和你同事那逍遥快乐也!”说着,把左手向身后一绰,便要提起那把刀来,就想往项下一横,拚这副月貌花容,作一团珠沉玉碎。这正是:为防浊水污莲叶,先取钢刀断藕丝。

  那十三妹的性命如何?下回书交代。



  第十九回

 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变幻重重从容救死

  这回书不消多谈,开口先道着十三妹。那十三妹,她听得仇人已死,大事已完,剩了自己孑然一身,无可留恋,便想回手提起那把雁翎宝刀来,往项下一横,拚着这副月貌花容,珠沉玉碎。且住,倘她这副月貌花容,果然珠沉玉碎,在她算是一了百了;只是她也不曾想想这《儿女英雄传》,才演到第十九回,叫作者怎生往下交代。天无绝人之路,幸而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