辞别老妪,沿路徐行,不觉在路二十余日,才到河清县界上。天色将晚,小二道:“此去北隅界口,至吾家还有七十里路,纵是赶去,不过只去得十里足矣。况此路我与主人来往稀疏,又无相熟歇店,莫若去投表亲刘家歇宿一宵,明日早起到家不迟。”施俊道:“如此却好。”竟到刘家来。此处姓刘的住在一村,人烟蕃盛,乃施俊姑表兄弟也。名唤刘正兴,少时亦读书,长而废学,乐守田园,并不理闲事。彼正在家吩咐人何时可以种麦,忽见施俊和小二来到。刘正兴迎入坐定,问:“表弟如今才回?”施俊道:“路上遇妖怪,被他用毒,几乎丧命。”把前事说了一遍,刘正兴曰:“喜得表弟平安,乃万金之幸,功名乃身外之物。我半月以前,闻得人说表弟回来了,几欲相拜,奈家事羁身,难以丢手,不然枉然空走一遭。”整酒相待,尽醉安歇,睡了一夜。
  次日早起,请表嫂相见。嫂问云:“多久以闻尊兄回家,奈你表兄为这几亩田事,所以未曾来相探。”施俊道:“我为功名,险些儿没命归家。表兄种田,多少快乐,诚不如也!”嫂又云:“种田辛苦,如今又要收麦,多少不自在。读书者乃青云贵客,何人可比!”施俊云:“因问今年几多麦粟收成?”嫂云:“门外那些田,种麦的都是。”施俊出头门前一看,无限好麦。正是:
  农事纷纷尽夜忙,河渠余有许多粮。
  阿婆笑指南山下,大麦青青小麦黄。
  这几句单道他田家丰足。施俊口虽称羡,心中忖道:“表嫂分明把这些麦来形容我,有讥我不第之意,若不务功名,田地尚有余盈,亦不在你之下。”即时辞归,赶到家时,方才午后。
  小二进的门来,此时妖怪正在后堂与何氏饮酒取乐。何氏闻得小二回来,即忙出来问道:“你如何归得迟?”小二道:“莫说归得迟,险些儿主人的性命也难保了!”何氏问道:“哪个主人的性命?”小二道:“是我家同上京去的主人,又问这个何故?”何氏笑云:“你这厮好笑!你在途中躲懒,不知你在何处呆多久,至今方回。主人来家将近一月矣!”小二道:“主娘你说哪里话!主人与我路则同行,寝则同宿,食则同桌,半步不离,你如何说他归期一月矣?”何氏心中捉摸不定,只见丈夫果自外来,形容不比在家模样,而丰采气象,自然如故。夫妇相见,衷情难忍,抱头痛哭。有诗为证:
  夫妇重逢喜勃然,如何乍见泪交连。
  只因路上逢邪妖,致使胸中抱大冤。
  苦态未陈心似海,衷情欲诉泪如泉。
  不知妖怪还奇异,已与娇妻共枕眠。
  第五回 真假施俊争妻告状
  话说那假施俊坐在后堂,忽见真夫回归,夫妻相见,各剖衷情,相抱而哭。妖怪见了,思量要脱身,又不忍舍何氏而去,只得要来假成真,与他争竞一场。倘或争夺得胜者,取回洞中共乐饮娱,莫不是长久之计耶!筹策已定,走出厅来高声大喝道:“你是甚么人,走在吾家戏弄我的妻子?”施俊一见,怒从心上起,恶在胆边生,赶向前一拳挥去,却被妖怪隔住,两个扭做一团,互相争辩。何氏与小二各人仰面相看,两邻人等都来观看,不能分辨。邻间有一长者,年已八十余岁,笑而言曰:“我这把年纪,并未闻有这等跷蹊的事。此必上界走下甚么妖怪,在此作乱良民。必要包爷,方可除此妖怪!”正欲扬言,恐惹祸及己身,只得掩口而出。
  施俊与妖扭作一团,分辨不得,真伪难明,只得放手。连忙走到岳家,投见岳父何员外,把途中遇妖的事备细说与岳父岳母知之,“今日来家,又被这妖先变作我回家,如今反把我来赶逐,不容我进去,真伪难分,特投岳父作主,除此妖怪。”
  何员外心中亦疑,如何有此异事?即令施俊回转分辨。果见女家一个施俊坐在堂上,见岳父来,便起身相迎。施俊便指着与岳父云:“此是何处妖怪,来我家戏弄你女儿?与我赶出去,大家来相助,不可容他来。”真施俊进堂上,两个依然扭结做一团。
  何员外亦看得呆了,无可处置。何员外吩咐小二,急到郑先生馆中。郑先生正在与学生讲书,小二忙报:“我主人昨日路途回归家中,被妖变作我主人先到家了,如今两个形容一般,样像不能分辨,何员外亦是无计可施,特令小人来接先生,去作个张主,以辨真伪。”郑先生叫学生俱且罢讲,有事往施家一行,明日补功。竟同小二前来。
  乃至施家门首与何员外相见,具说前事,郑达亦不能处置。郑先生入到堂上,真施俊见了先生,忙来诉说。这妖也来叫先生分诉,真个是哪个真的,哪个是假的?实难分辨。郑达心生一计:“不知哪个是真,哪个是假,把你平日窗下做的课文背来我听,背诵得着乃是真的,背不得是假的。”妖怪其实不知,只推真施俊先背。真施俊朗然先背,郑先生云:“这是真的无疑。”这妖怪亦把神通一使,也将施俊所背日课诵将起来,一字不差。郑先生道:“后一个背日课比前一个更朗,吾不能辨矣!岂敢妄自主张,有误大事。不若将此二人,告到王丞相那里去审问,方得明白。”何员外道:“先生所见,正合吾意。”即时做状,将二人告到王丞相府中来。
  王丞相准状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