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碗热腾腾的白水小米面的疙瘩汤,端到小姐面前,放下一双黄油四棱竹著,一个白沙碟儿腌萝卜条儿。牡丹过意不去,端起碗来,喝了点儿,尝着有些甜津津的,倒没有别的味儿,于是就喝了半碗。咬了一点萝卜条儿,觉着扎口的咸,连忙放下了。他因喝了半碗热汤,登时将寒气散出,满面香汗如洗。婆子在旁看见,连忙掀起衣襟,轻轻给牡丹拂拭,更露出本来面目,鲜妍非常。婆子越瞧越爱,越爱越瞧,如获至宝一般。又见张立进来问道:“闺女这时好些了?”牡丹道:“请爹爹放心。”张立听小姐的声音改换,不象先前微弱,而且活了不足五十岁,从来没听见有人叫他“爹爹”二字,如今听了这一声,仿佛成仙了道,醍醐灌顶,从心窝里发出一股至性达天的乐来,哈哈大笑道:“妈妈,好一个闺女呀!”李氏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说罢,二人大笑不止。
  此时天已发晓。李氏便合张立商议,说:“女儿在县宰处,必是珍馐美味惯了,千万不要委屈了他。你卖鱼回来时,千万买些好吃食回来。”张立道:“既如此,我多秤些肥肉,再带些豆腐白菜。你道好不好?”李氏道:“很好。就是如此。”
  乡下人不懂的珍馐,就知肥肉是好东西,若动了豆腐白菜便是开斋,这都是轻易不动的东西。其实所费几何?他却另有个算盘。他道有了好菜,必要多吃;既多吃,不但费菜,连饭也是费的。仔细算来,还是不吃好菜的好。如今他夫妻乍得了女儿,一来怕女儿受屈,二来又怕女儿笑话瞧不起,因此发着狠儿,才买肉买菜,调着样儿收拾出来。牡丹不过星星点点的吃些就完了。
  一来二去,人人纳罕儿,说张老者老两口儿想开了,无儿无女,天天弄嘴吃,就有搭讪过来闻闻香味的意思,遇巧就要尝尝。谁知到了屋内一看,见床上坐着一位花枝招展、犹如月殿嫦娥、瑶池仙女似的一位姑娘,这一惊不小。各各追问起来,方知老夫妻得了义女,谁不欢喜,谁敢怠慢,登时传扬开了。十二家渔户俱各要前来贺喜。
  其中有一人姓史名云,会些武艺,且胆量过人,是个见义敢为的男子,因此这些渔人们皆器重他。凡遇大小事儿或是他出头,或是与他相商。他若定了主意,这些渔户们没有不依的。如今要与张老儿贺喜,这三一群,五一伙,陆陆续续俱备找了他去,告诉他张老儿得女儿的情由。
  史云听了,拍手大乐道:“张大哥为人诚实,忠厚有余,如今得了女儿,将来必有好报。这是他老夫妻一片至诚所感。列位到此何事?”众人道:“因要与他贺喜,故此我等特来计较。”史云道:“很好。咱们庄中有了喜事,理应作贺。但只一件,你我俱是贫苦之人,家无隔宿之粮,谁是充足的呢。大家这一去,人也不少,岂不叫张大哥为难么?既要与他贺喜,总要大家真乐方好。依我倒有个主意。咱们原是鱼行生理,乃是本地风光。大家以三日为期,全要辛苦辛苦,奋勇捕了鱼来,俱备交在我这里出脱。该留下咱们吃的留下吃,该卖的卖了钱买调和沽酒,全有我呢。”又对一人道:“弟老的,这两天你要常来。你到底认得几个字,也拿的起笔来,有可以写的需要帮着我记记方好。”原来这人姓李,满口应承道:“我天天早来就是了。”史云道:“更有一宗要紧的。是日大家去时,务必连桌凳俱要携了去方好,不然,张大哥那里,如何有这些凳子家伙桌子呢?咱们到了那里,大家动手,索性不用张大哥张罗,叫他夫妻安安稳稳乐一天。只算大家凑在一处,热热闹闹的吃喝一天就完了。别的送礼送物,皆是虚文,一概不用。众位以为何如?”众人听罢,俱备欢喜道。“好极,好极!就是这样吧。但只一件,其中有人口多的,有少的,这怎么样呢?”史云道:“全有我呢,包管平允。谁也不能吃亏,谁也不能占便宜。其实乡里乡亲何在乎这上头呢,然而办事必得要公。大家就辛苦辛苦吧,我到张大哥那里给他送信去。”众人散了。
  史云便到了张立的家中,将此事说明,又见了牡丹果真是如花似玉的女子,快乐非常。张立便要张罗起事来。史云道:“大哥不用操心,我已俱各办妥。老兄就张罗下烧柴就是了,别的一概不用。”张立道:“我的贤弟,这个是不容易,如何张罗下烧柴就是了呢?”史云道:“我都替老兄打算下了,样样俱全,就短柴火,别的全有了。我是再不撒谎的。”张立仍是半疑半信的,只得深深谢了。史云执手回家去了。
  众渔人果然齐心努力,办事容易的很。真是争强赌胜,竟有出去二三十里地捕鱼去的,也有带了老婆孩儿去的,也有带了弟男子侄去的。刚到了第二天,交到史云处的鱼虾真就不少。史云裁夺着,各家平匀了,估量着够用的,便告诉他等道:“某人某人交的多,明日不必交了。某人某人交的少,明日再找补些来。”他立刻找着行头,公平交易,换了钱钞,沽酒买菜,全送到张立家中,张立见了这些东西,又是欢喜,又是着急。欢喜的是得了女儿,如此风光体面,着急的是这些东西,可怎么措置呢?”史云笑道:“这有何难。我只问你,烧柴预备下了没有?”张立道:“预备下了。你看,靠着篱笆那两垛,可够了么?”史云瞧了瞧道:“够了,够了。还用不了呢。烧柴既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