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地方,倚桑田桑园,谓之腴产。只是山东养蚕,织那鞑鞑土绸,机户人家,官桑凭民间采取,故叫做义桑村。若是春末夏初蚕忙时,也还热闹。九月间休囚天气,人家都关门闭户,只有一家大姓,起盖一带好楼,迎接往来客商。手下人都往义桑村投店,众豪杰至店门下马。店主着火家搬行李,进客房,马牵槽头上料。众豪杰解面脸拂灰尘,邀上草楼饮酒。忽然官路上三骑马,赶路而来。这三骑马却是何人?乃幽州罗公差官,为雄信令箭知会张公瑾、史大奈,尉迟兄弟闻知,史太奈还是新旗牌,没有责任,打发他先行。尉迟兄弟打手本进帅府,知会公子罗成。公子与母亲讲,老夫人却也就记得九月二十三日是嫂嫂的整寿,商议差官送礼。尉迟托公子撺掇谋差山东,假公而济私,就与秦母拜寿,这来的就是尉迟南、尉迟北。却还有一名背包的马夫,共是三骑马。恰好今日也到义桑村,主人柜里招呼:“二位老爷,齐州还有四十里路,途中没有宿头,在小店安歇了罢。”尉迟吩咐,交手下接包。酒保取凳,门外接进尉迟兄弟下马进店。主人出柜相迎道:“二位,先前有十一位老爷一行,楼上饮酒多时,语言想是醉了。二位老爷却是尊客,上楼恐相见不便,楼下有一张干净的座头,就自在用晚饭罢。”尉迟南道:“这主人著实知事,那酒后的人,我们和他不好相处,就在楼下安稳一宵。” 主人吩咐,摆一桌齐整酒饭,兄弟二人自用。
且说楼上的那十一个豪杰,饮酒作乐,酒有半酣,独程咬金先醉。他好酒,遇了酒只等醉才住。拿这一杯酒在手中,又想那心上这些穷事:“在关外多年,何等苦恼。回家不久,遇尤员外相邀,长叶林做了这一桩主意,今日结交天下豪杰,我也快活。” 这些话不曾言语,腹内踌躇。他心里有这个念头,口里就叫将出来。吃干了一钟酒,把酒杯往桌上狠狠的一放,就像自己呼干的叫一声:“我快活!” 手放杯落,杯如粉碎还不打紧,脚下一蹬,把楼板蹬折了一块。
量为欢中阔,言因醉后多。
山东地方人家起盖的草楼,楼板却都是杨柳木锯的,薄板上又有节头,怎么当得他那一脚,蹬折楼板掉下灰尘,把尉迟兄弟酒席都打坏了。尉迟南还尊重,袖拂尘灰:“这个朋友怎么这样村的紧。” 尉迟北却是少年英雄,那里容得,仰面望楼上就骂:“上面是什么畜生!吃草料罢了,把那蹄子怎么乱捣?”咬金也是容不得人的,听见这人骂,坐近楼梯,将身一跃,就跳将下来,径奔尉迟北。尉迟北抓住程咬金,两个豪杰,膂力无穷,罗段衣服都扯得粉碎,乒乓劈拍,拳头乱打。还亏了风高地面,那草楼像生根柱棵,不然一霎儿就捱倒了。尉迟南不好动手帮兄弟,自展他的官腔,叫:“酒保,这个地方是什么衙门管的?” 觉道他就是个官了。雄信楼上闻言,也就动起怒来,道:“列位,下边这个朋友出言也自满,野店荒村,酒后斗殴相争,以强为胜,问什么衙门该管,管得着那一个?都下去打去。” 那问什么衙门该管地方的,却是幽州土音。上面张公瑾,却是幽州朋友。公谨道:“兄且息怒,像是敝乡里的声音。” 雄信道:“ 贤弟,快下去看看。”公瑾下楼梯还有几步,就看见尉迟南,转身上来,对雄信讲:“幽州尉迟昆玉。” 雄信大喜,叫速速下去。尉迟南看见公瑾同一班豪杰下来,料是雄信朋友,喝退尉迟北。尤俊达也喝回程咬金。咬金、尉迟更换衣服,都来相见,彼此陪礼。主人叫酒保拿斧头上楼,把踹坏的那一块板都敲打停当,又排一桌齐整酒上去。毕竟不知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。
总评:
单雄信令箭行得通,竟是盗贼之首。程咬金动辄尚气撒村,后日却成忠义之名,可见天下事,惟豪举的做得,惟粗直的做得。
第 三 十 回 秦叔宝回官受笞责 贾润甫接客惹疑猜
词曰:
相逢笑解征鞍,共盘桓。说甚天涯隔越,路漫漫。 把金樽,浮绿醑,莫教干。不尽心中情事,夜将阑。右《相见欢》
“莫言前路无知己,天下何人不识君”。豪杰见豪杰,自然意气相投,彼此没个初相见嫌疑,也没贫富贵贱的色相。单雄信一干共十三人好汉,掌灯饮酒,这一番酒兴都有些阑残了。各人好恶不同,爱饮的,楼上灯下,残肴剩酒,行令猜拳;受不得劳碌的,叫手下打了铺盖客房中好去睡了。又有几个高兴的,出了酒店,夜深月色微明,携手在桑林里面,聚相逢间阔之情。楼上吃酒的张公瑾、白显道、史大奈,原是酒友,因大奈打擂台,在幽州做官间别久了,要吃酒叙话。那童佩之、金国俊,日间被程咬金杀败了一阵,骨软筋酥。柴嗣昌也是骄贵惯了的人,先去睡了。单雄信、尤员外、王伯当、李玄邃、尉迟南这五个人,在桑林中说话良久,也都先后睡了。到五鼓起身,进齐州。
这义桑村,离州四十里路,五更起身,行二十里路天明。到城中,还有二十里路,就有许多人迎接住了。不是叔宝有人来迎,却是齐州城开牙行经纪人家接客的后生。各行人家,口内招呼,有粜籴米粮贩卖罗段,西马北布,木植等行,乱扯行李。雄信在马上吩咐众人:“不要乱扯,我们自有□主人家。西门外鞭杖行贾家店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