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走到这马市里来,这马市里买马的,都是那等不得穷的人。” 叔宝笑道:“怎么叫做等不得穷的人?”老者道:“但凡富家子弟,未曾买马,先叫手下人拿着一副鞍辔跟着走,看中了马的毛片,搭上自己的鞍辔,放个辔头,中意方才肯买,他肯买你的病马培养?自古道:‘卖金须向识金家。’ 怎么在这个所在出脱病马?你便走上几日,也没有人瞧着哩!” 叔宝道:“ 据你说起来,还是牵到什么所在去卖呢?” 老者道:“只是我要卖柴,若是不卖柴,引你到一个去处,这马就有人买了。” 叔宝道:“你卖柴的小事,你若是引我去,卖了这匹马,事成之时,送你一两银子牙钱。” 老者听说,大喜道:“这里出西门去十五里地,有个主人,姓单,双名雄信,排行第二,我们都称他做二员外。他结交豪杰,常买好马送朋友。” 叔宝如酒醉方醒,大梦初觉的一般,暗暗自悔:“我失了捡点,在家时,常闻朋友说潞州二贤庄单雄信,是个延纳的豪杰,我怎么到此就不去拜他?如今去拜他,却是迟了,正是临渴掘井,悔之无及。若不住二贤庄去,过了此渡,又无船路,却怎么处?也 罢!只 是 卖 马,不 要 认 慕 名 的 朋 友 就 是 了。”“老人家!你引我前去,果然卖了此马,实送你一两银子。”老者贪了厚谢,将四束柴寄在豆腐店门口,扁担头上有个青布口袋儿,袋了一升黄豆,进城来换茶叶的。见马饥得狠,把豆儿倒在个深坑塘里面,扯些青柴拌了,与那马且吃了。老庄家拿扁担儿引路,叔宝牵马,竟出西门,约十数里之地,果然一所大庄,怎见得:
但见碧流萦绕,古木阴森。碧流萦绕,往来鱼媵纵横;古木阴森,上下鸟声稠杂。小桥虹跨,景色清幽。高厦云连,规模齐整。若非旧阀,定是名门。
老庄家持扁挑过桥入庄。叔宝在桥南树下拴马,见那马瘦得不像模样,心中暗道:“‘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。’我也看不上,教他人怎么肯买?” 因连日没心绪,不曾牵去饮水啃青刷刨,鬃尾都结在一处,叔宝只得将左手衣袖卷起,按着马鞍,右手五指,将马领鬃往下分理。那马怕疼,就掉过头来,望着主人将鼻息乱扭,眼中就滚下泪来。叔宝心酸,也不理他的领鬃,用手掌在他项上,拍了这两掌道:“ 马耶!马耶!你就是我的僮仆一般,在山东六府驰名,也仗你一背之力。今日我月建不利,把你卖在这庄,你回头有恋恋不舍之意,我却忍心卖你,我反不如你也。” 马见主人拍项分付,有人言之状,四蹄踢跳,嘶喊连声。叔宝在树下长叹不绝,正是:
夙负空群志,还余历块才。
惭无人剪拂,昂首一悲哀。
却说雄信富厚之家,收秋事毕,闲坐厅前。见老人家竖扁挑于隔扇外边,进门垂手,对员外道:“ 老汉进城卖柴,见个山东人,牵匹黄骠马要卖,那马虽是跌落了膘,缰口还硬,马领在庄外,请员外看看。” 雄信道:“可是黄骠马?”老汉道:“正是黄骠马。” 雄信起身,从人跟随出庄。叔宝隔溪一望,见雄信身高一丈,貌若灵官,带万字顶皂□包巾,穿寒罗细摺粉底皂靴;自家看着身上,不像模样得紧,躲在大树背后,解净手,拌下衣袖揩了面上泪影。雄信过桥,只去看马,不去问人。雄信善识良马,把衣袖撩起,用左手在马腰中一按,雄信膂力最狠,那马倒筋骨崚嶒,分毫不。托一托,头至尾,准长一丈。蹄至鬃,准高八尺。遍体黄毛,如金丝细卷,并无半点杂色。怎见得此马妙处:
奔腾千里荡尘埃,神骏能空冀北胎。
蹬断丝缰摇玉辔,金龙飞下九天来。
雄信看罢了马,才与叔宝相见道:“ 马是你卖的么?”单员外只道是贩马的汉子,不以礼貌相待,只把你我相称。叔宝却认卖马,不认贩马,答道:“ 小可也不是贩马的人,自己的脚力,穷途货于宝庄。”雄信道:“也不管你买来的,自骑的,竟说价罢了。” 叔宝道:“ 人贫物贱,不敢言价,赐五十两,充前途盘费足矣。” 雄信道:“这马讨五十两银子也不多,只是膘跌重了。若是上得细料,用些工本,还养得起来;若不吃细料,这马就是废物了。今见你说得可怜,我与你三十两银子,只当送兄路费罢了。” 雄信还了三十两银子,转身过轿,往里就走,也不十分勤力要买。叔宝只得跟过桥来道:“凭员外赐多少罢了。” 雄信进庄来,立在大厅滴水檐前。叔宝见主人立在檐前,只得站立于月台旁边。雄信叫手下人牵到槽头去,上些细料来回话。不多时,手下向主人耳边,低声回覆道:“这马狠得紧,把老爷胭脂马的耳朵都咬坏了,吃了一斗蒸熟绿豆,还在槽里面,抢水草吃,不曾住口。”雄信暗喜,乔做人情道:“ 朋友!我们手下人说马不吃细料的了,只是我说出与你三十两银子,不好失信。”叔宝也不知马吃料不吃料,随口应道: “ 但凭尊赐。”雄信进去取马价银。叔宝却不是阶下伺候的人,进厅坐下。雄信三十两银子,得了千里龙驹,捧着马价银出来,喜容可掬。叔宝久不见银,见雄信捧着一包银子出来,比他得马的欢喜,却也半斤八两。叔宝难道这等局量褊浅?他却是个孝子,久居旅邸,思想老母,昼夜熬煎,见此银就如见母的一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