辕门鼓吹停,传点恰报三更,我与戈什哈,眼注着大将军,大将军眼注着奏稿。忽闻背后一声怪啸,才一回头,就见戈什哈尸横地下,脑袋儿已经失掉,风起烛灭,将军的奏稿,也被怪风摄去。大将军大呼有贼,亲兵家将风奔雨集,四面搜拿,闹到大天白亮,哪里有一点影踪。”
涵春道:“血滴子杀掉戈什哈,究竟为点子什么?我真懂不出。”
老苍头道:“那无非是杀鸡吓猴子,惊吓大将军的意思。当今叫大将军封还的,原是潜邸时光往来手翰,都是极机密极重要东西。
大将军却只把寻常朱批固封进呈,当今所以不答应呢。”
涵春道:“大将军聪明人,怎么这般的执拗。”
老苍头叹道:“要是真有不测,和尚的话就准了。”
涵春:“什么和尚的话?”
道苍头道:“从前有一个相面和尚,相我们大将军,说是出世与众人不同,福命与众人不同,受福也与众人不同。
前两句都已应了。现在这个样子,怕后一句也要应呢!”
涵春道:“福命不同,也还罢了。出世总与众人一样的,怎么会不同呢?”
老苍头道:“师爷没有知道,我们将军生下来果然就有点子异兆。我们老太太,年轻时利害异常,把我们太老爷管束得伏伏贴贴。因此太老爷官虽做到镇台,从不曾纳过一房姬妾。这一年,老太太娘家有事,回去了一个多月,太老爷趁这当儿,就与房里丫头偷上了手。老太太回来,倒也不曾看出。
谁料一度春风,珠胎暗结,这丫头已怀了身孕,肚子一天一天膨涨起来。起初还推是病,后来老太太见她言谈饮食,不像病人模样,喝令家法处治。丫头吓得照直陈供,老太太怒极,就命吊起了鞭打一百藤条,发出去配人。谁料这丫头受了鞭打之后,当夜就产下一个孩子啼声儿很是响亮。老太太不许留养,立命抱去活埋掉。彼时老奴的哥哥,在府里管门,就把这孩子,抱向后园丢在猪圈。谁料圈里头母猪竟会喂乳给孩子吃。老奴的哥哥知道此孩来历不小,遂偷偷抱回家,雇了个奶妈子养着。
师爷你道这孩子是谁?就是现在赫赫有名的陕甘总督抚远大将军一等公年大将军。”
涵春道:“那真与春秋时令尹子文一个样子了。”
老苍头道:“大将军六七岁时,还跟着我哥哥住在门房里呢。这一年来了个相面和尚,太老爷叫他相,他说太老爷是大封翁,贵不过差人主一级。太老爷抱出二老爷,和尚道:‘也是朝廷一品官,然而不足当此。’太老爷道:‘我只有此子,别无他儿,和尚别是看错了么?’和尚道:‘绕在门房瞧见一个孩子,好个相貌,将来定然位极人臣,三十岁就要执掌大权,贵在诸候王之上,难道不是公子么?’太老爷就传我哥哥带进大将军来。和尚指为道:‘此孩相貌奇贵,倒不是公子,这却奇怪了。’太老爷询问我哥哥,我哥哥只得照直回票,大将军父子才得完聚。大将军资质聪明得很,只是太会淘气,连打走五七个师傅,究竟请着了个名师,教成文武全才,十八岁上就点了翰林。二老爷虽是老太太所养,比了大将军十分中一分还不到,这才叫‘凤凰出在老鸦窝’呢。”
涵春道:“原来有这么一段事故,我如何会知道?希尧倒是正出,大将军倒不是正出,只是大将军的生母怎样了?”
老苍头道:“配了人哪里还有查考,不知在海北,还是在山南。大将军大发了之后,也曾寻访过,大海捞针似的,白闹一回罢了。”
说着风吹庭树,飒飒有声,月影西移,时已夜半。回瞧年公子,已伏在桌儿止打睡儿了。老苍头道:“哎哟,咱们要紧讲话,哥儿已经睡熟了。”
涵春道:“果然天已不早,我们各自回房罢。
”当下无话。
年公子在涵春家耽搁了一年有余,年大将军就坏了事,犯的款子,是贪酷狂肆,胸怀不轨,几欲叛逆等,九十二条大罪经六部九卿都察院各道御史联名参奏。世宗大怒,下旨拿问。
一夜之间连降十八级,充发边远省分,罚看城门。总算皇恩浩荡,念及微劳,免其一死。无如这位年将军,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职位虽卑,强项依旧。他老人家在城门上,每到闭城下锁之后,惩你王孙公子,万叫不开。论到守法奉公,果然无私铁面。然而怀怨的人,很是不少。这一年,有一个新总兵,原是年将军旧部,因事进城,见了年将军,依旧照着屑员仪注,叩头参谒。他老人家也坦受不辞,却被冤家执着把柄,又狠狠的参了一本。世宗原怕他死灰复燃,见了参折,立下上谕,赐令自尽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三十回 倪庶常奉旨卖字 张茂才入陕投书
话说抚远大将军年羹尧被诛之后,兔死烹狗,鸟尽藏弓,在廷诸臣,未免都有点儿危惧。世宗知道众人惧怕,愈益风雷不测,喜怒无时的行起来。有时一道密旨,把千百里外的封疆大吏,忽地无端赐死;有时遣派血滴子,把监司大员的脑袋无端取了来;有时忽把州县微员、山林废吏,特旨召京问话。赏罚任意,陟黜随心。弄得世亲懿戚,满汉文武,对着皇帝,宛如阎罗老子似的,怕今儿不知明儿,明儿不知后儿,人人救过未遑,个个性命莫保。官场如此,百姓可知,草木皆兵,谈虎色变,谣言蜂起,万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