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r>老苍头道:“我不是说过先皇帝不很疼当今,二阿哥、八阿哥、九阿哥、十四阿哥,倒都蒙疼爱么。当今结交大将军,编练血滴子,命意所在,不过如此。记得十年前,大将军在京供职,彼时先皇帝出狩热河,恰恰八阿哥病了。当今主张移还京师,众阿哥倒都不说什么,独二阿哥不答应,先皇帝就叫当今伴着病人。八阿哥病愈之后,二阿哥究竟废黜了,这都是大将军与鄂尔泰、张廷玉三个人暗里谋成功的。彼时当今有时不便出门,就与大将军手书商酌。这种宸翰奎章,都落在大将军手里。当今登了基,因为把柄儿落在我们家,很忌惮大将军;大将军也怕当今听谗信佞,不念前情,也密藏着不肯封还。为此,君臣之间倒都有了心玻”涵春道:“从来说君疑臣必死。大将军倒很危险呢!”
老苍头道:“可不是呢!大将军荡平青海,班师回京,当今亲自出城迎接,赐宴太和殿。恰值盛夏天气,与宴各将士,戴着盔,穿着甲,站立在丹墀上,热得汗流直淌。当今瞧见就下恩旨道:‘天气热得紧,众将土暂可不必拘礼,把盔甲都卸了罢。’众将士兀立不动,宛如没有听得。当今连宣三遍,众将士只是不理。当今向大将军道:‘大将军叫他们卸卸甲罢。
’大将军只把头一顾,顿时间卸甲如山。当今就问众将士:‘朕的上谕,你们怎么倒都不听?’众将士回奏:‘军营中人,只知道大将军军令,不晓得皇帝上渝。’当今嘴里虽然称赞,心里很是不舒服,怕的是跋扈不臣。其实大将军忠得要不得,平日谈论古事,说到史可法、吴三桂等一班人,总笑他们不识天命,自己又如何肯反叛呢?”
涵春道:“大将军的军法,也太利害了。听说行军时光,提督总兵被他连诛过五七个,并且都为了极小的事情,那也未免过甚。”
老苍头道:“我的师爷,告诉不得你呢,别说属员,连他自己宠幸的姨娘,平日宝贝得性命一般,也不知斩掉了几多呢!我们大将军就不过杀心重一点,办到事真是公不过,不论如何要好的人,犯了法从没有赦免过。那几个姨娘,都为了替属员说情被诛的。大将军曾说我自己犯了法,自己也决不肯轻饶自己。营里头人,大到主帅,小到小兵,都要遵守军法。
”涵春道:“真可算得法重令行,威尊命贱。”
老苍头道:“记得那一年大将军移营,恰值大雪天。推运粮车的小兵,手指上雪积有一寸来高,冗自走着。大将军颇有矜怜之意,随向他们道:‘去指!’谁料兵士都误会了,一个个取出佩刀,把自己手指儿截掉。就这一桩,可见大将军军令的利害。所以大将军的兵,战无不胜,攻无不克。”
涵春道:“军法这么严峻,总再没有违令的人了。”
老苍头道:“倒也不然,大将军有一晚拥着宠姬,在营里头做诗喝酒,得意非常。忽闻角声鸣呜,声音儿很是悲壮。大将军笑向宠姬道:‘吹角的是谁?’宠姬回不知。大将军道:‘也是朝廷一品大员呢!’因自夸道:‘某一书生能使提督军门吹角守夜,念书人里头,也总算得可以了’。宠姬笑道:‘老爷休夸口,怕军门这会子也正与心上人乐呢,哪里还有工夫吹角?’大将军道:‘我的军令,谁敢不遵?’随取令箭,叫把吹角的喊来。果然不是军门,是一个参将,立刻下令,把提督参将斩决示众。”
涵春道:“大将军办事认真,怀怨的人总也不少。何不急流勇退,做一个骑驴湖上,啸傲烟霞的韩世忠?怕倒能够平安过下半世呢。”
老苍头道:“老奴也曾劝过,怎奈大将军不肯听从。想起去年衙门里,那桩非常怪异事情,真是怕得很。”
涵春道:“又是什么事?老苍头道:“大将军有一个髹金双龙拜盒,里头所藏,都是当今的手谕宸翰。这拜盒安放在何处,我们都不知道,都是大将军亲自经手的。一日,廷寄到来,忽命把御笔一切渝旨,封固进呈,大将军遵旨封进。不料批本回来,大受申斥。这夜,大将军书房里失了窃,别的都不少,就不见了那个髹金双龙拜盒,并一口将军常佩的宝剑。窗门紧闭,椽瓦不动,也不知这贼子从哪里进来的。阖署皇然,忙乱着要查检。大将军不许道:‘不必闹!一张扬,致使外边人都知道。
这两件东西,衙门里人决不会偷的,偷了去也没用。’”涵春道:“这贼子胆真不小,敢到大将军衙门里来偷东西。
”老苍头道:“我的师爷,哪里是贼子,这偷东西的,怕就是来空去杳的血滴子呢。”
涵春道:“住了‘血滴子不是都属大将军统辖的么,怎么又偷起大将军东西来?”
老苍头道:“血滴子头先原是大将军统辖的,大将军出了差,当今就自己统辖了。后来君臣之间有了猜忌,当今就反派血滴子来侦察大将军动静。其实这一个拜盒里头,已经没有什么了,所有朱谕,都已固封进呈。大将军经过这回变故,知道早晚一定更有不测事情生发,遂令心腹将弁,密密防备,衙署四周,戎装健儿梭巡往返,彻夜不绝。一夕,大将军秉独烛酌,执着肇自拟一张奏稿,停杯沉思,斟酌字句,看来是很费心思的。彼时,侍立在旁的,只有我与一个戈什哈。这戈什哈,也是大将军的心腹。
我们两人见大将军面带愁容,吓得都不敢动,静听墙外梆铃传呼之声,往来不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