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家诗集,并吴园茨的长短句,奏请毁禁,几乎又兴大狱。倘没有管世铭再三谏阻,不知又要害掉几多好人呢。”
纪昀道:“渔洋的诗,果然没批评,至于世路上头,这位老夫子,究竟不甚明了。听说当时内大臣明珠寿辰,昆山徐大司寇请他做一首祝寿诗,他竟发脾气道:‘曲笔以媚权贵,君子不为也。’拂袖而出,徐公竟奈何他不得。其实吟诗联句,不过文字因缘,就是风骨,也论不到这上头。”
平老爷道:“渔洋没后,门人私谥他为文介,就为他脾气儿古怪之故。”
纪昀道:“论到脾气古怪,现在的人也很不少,即如文端伯伍中堂跟和相是至亲。”
陈御史道:“不错,伍中堂小姐,是和珅继母,和珅称伍中堂外祖呢。”
纪昀道:“去年子伍中堂家里有急需,一时银钱不凑手。公子辈就问和相告贷了二千金。论到他们这种人家,一二千金,原是不在心上的,何况彼此又都是至亲。岂知伍中堂知道了,就把公子辈排喧道:“我于亲戚间银钱上素没往来,你们怎么私向和府借钱,坏我的家法?”
吓得公子辈认过不叠,都道:“银子送了来亏得没有动,我们就原封送还他如何?
”伍中堂道:‘既向人家告贷,又退还人家,人家岂不要见怪。
快写一张借据,把咱们的庄单,拣一张价值相当的送过去作抵。
待提日有了钱,备齐本息取赎就是了。’公子辈只得从命。和相力辞再四,究竟外孙子扭不过外祖,照单全收了才罢。你道此公脾气,古怪不古怪?”
陈御史才要答话,忽见家人送进一张知单来,回道:“洪老爷请吃饭,老爷去不去?”
纪昀就陈御史手里瞧时,见平老爷与自己,也都请在上头,笑道:“稚存怎么也阔起来了?”
陈御史道:“稚存的老太太扶孤守节,教养他到这会子,稚存一身学问,都禀的是母训。现在他请人绘了一幅机声灯影图,遍求名辈诗笔表扬。你我至交,自然都邀在里头了。”
纪昀道:“原来又是个索讨诗债的。”
随间道:“你不去吗?”
陈御史道:“表扬潜德的勾当,如何可以不去,你总也不能推托呢!”
纪昀道:“我倒是怕做诗,你瞧上面所列的,武进管世铭、青浦王昶,都是当今大名士,我如何敢监竿呢?”
陈御史道:“你要不去,别说洪稚存不肯答应,就我陈渼也不肯放你过去。”
随递过笔,叫他签了一个“知”字,接着平老爷也签了。
一到次日,纪昀坐车到洪稚存太史寓所,已经宾朋满座,见管世铭、王昶、陈渼、平公等几个熟人,都在那里。彼此见过,才谈得三五语,又报客到,进来两人,一个满脸油滑气的,认得就是前任云南布政使毕秋帆,一个须眉浩白的,是江南名士沈归愚。彼此见过。主人洪稚存取出那幅机声灯彩图,向众人拱手道:“费神表扬。”
众人接来瞧时,见绘着洪太夫人机房课子,母织儿读,一灯相对,景象很是凄惨。众人都不觉肃然起敬。洪稚存道:“予小子得有寸进,都是太夫人二十年茹苦含辛,教养所致。还记得那年从太夫人受仪礼,读至‘夫者,妻之天’句,太夫人恸绝良久,悲呼道:‘天乎,吾何戴矣!
’后来念书,这一句就此废掉。”
众人听了,齐声赞叹。当下众人有即席挥毫的,有默坐构思的,也有请带回家去,题了送来的。题好了诗句,便互相传看,互相称赞,这都是文人习,不用细表。
一时筵席排好,主人邀请人坐,浅斟低酌,谈笑风生。陈御史道:“本朝赏赉最重的是花翎,汉军人员得赏花翎的,真是寥寥可数。康熙年间,福建提督施琅平定台湾,论功第一,圣祖封他为靖海侯,世袭罔替。施公疏辞侯爵,恳照前此在内大臣之列,赏戴花翎。当时部臣都议道:‘在外将军提督,照例不能给翎。’圣祖因他功高,特旨赐戴。那时的花翎,这么珍贵,不像这会子,和府中十来岁哥儿,都拖着一条花翎了。
”纪昀道:“伯揆和公,论到功德呢,多赏几条花翎,也自应当的。皇上春秋是高了,政事又繁不过,倘没有伯揆替他讲笑话儿解闷,怕早闷出病来呢。和府哥儿不配戴花翎谁配戴?”
众人齐声附和。这个说:“尚书勋业超千古,”那个说“吏部文章日月光,”无非都是称赞伯揆的话。别人还不在意,其中只有管世铭赋性耿直,疾恶如仇,瞧见众人阿谀谄媚到如此不堪田地,不禁忿火中烧,大声道:“诸君何必如此,我正有封事呢,明儿瞧着就是了。”
这一个晴空霹雳,吓得合座高朋,目定口呆,身摇舌昨。稚存忙道:“诸君勿怪,管公已经醉了。
”世铭道:“稚存你也这么说,我何尝醉,你才醉呢,你去想罢,光天化日之下,竞致豺虎狐鼠,同沐皇恩,不是咱们谏官的过失么?”
洪稚存没法,只得敷衍着他。王昶、沈归愚都起身相劝,王昶问家人:“管老爷的车,套好了没有?”
洪稚存也怕贾祸,忙叫家人飞出走去传话。一时回说车儿套好,众人就把管世铭劝了出去,眼看他上了车,才回席饮酒。纪昀道:“此老如此倔强,我殊殊服他。”
平老爷道:“可与谢振定称为谏垣双璧。”
稚存心里很是耽忧,听他们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