朶红如猩猩屁股,不知姜老爷上院去了,谅必多凶少吉。姜老爷看看邵师爷,坐下来,邵师爷送一眼风过来,似乎要加油加酱添咸头,说得凶险,趁此再好弄他一笔外快。姜知县亦是老滑头,两下心照,所以眉毛双锁,牙缝中唧唧有声,故意妆腔作势说不出的样子。掌明冷眼偷看,心里越吓;邵师爷吃旱烟,亦不作声。三个人如三清殿上三位泥塑天尊。静了一刻,霞初叹了一口气,对徐亮看了一看:“掌翁,这事如何办法?抚宪面谕,此案即日有一湖州姓钮的来同审,那姓钮的湖州人,即是引汤大人到沈继贤府上赌钱赢筹的人。兄弟本疑这姓钮的不知何人,现在即要水落石出。但是这姓钮的决非真姓钮,料必系汤大人的心腹,否则何能引汤大人入场?并且此人能与兄弟同审,定然是现任官,或者候补官。若是绅襟亲故祇,可听审不能同审。”邵师爷插口道:“东家所说极是,可谓如见肺肝。亨个湖州人,不管真姓钮假姓扣,只要是个官,也不问其现任候补,等到见了面自然认得。即使平时不甚往来,无甚瓜葛,有一样物事可以说话——”说到这一句,冷笑一声,眼角梢斜对掌明一看,说:“徐老先生以为如何?”掌明低声下气的答道:“全仗师爷与公祖费心,但求大事化为小事,小事化为无事,徐亮倾家荡产、碎骨粉身,亦所甘心。”邵达勤笑道:“当得効劳,尽管放心。到时徐老先生能听瓦落劝,相信亨瓜说话,就是东家亦肯丢官帮忙。瓦落卷铺盖回绍兴卖干菜、收锡箔灰,尽可放心。但是事不宜迟,迟则变化万端。徐兄进城谢步,尚未与继贤碰头,据我愚见,东家还是去请继贤进来,到瓦落书房里,把一切情形,相烦徐老先生是一得一、有二得二,细细告知继贤——好让沈徐二位接接笋头。此案胜败吉凶,不在东家身上,全在钮湖州老身上。俗语说得好,有了五十两花边元宝,七十岁公公婆婆返老还少。沈继贤徐掌明他两位,亦是通达世故人情,岂必再要瓦落多言多语?两位商酌下来,可以防早安排。徐老先生尊意如何?”徐掌明本来急欲一见继贤,此刻邵师爷说去请继贤进来碰头,求之不得,马上拱手答应:“妙极极妙。”心里一想:用请字,足见未曾难为。姜霞初并不欺骗,尚顾交情。所患者,姓钮的湖州人。然而邵师爷说这两句古老话,亦是实情。事已至此也,顾不得花费了。姜霞初凝神半晌,似乎不允邵师爷之请,邵师爷又拍拍旱烟袋叫一声:“东家,为人谋而不忠乎?与朋友交而不信乎?四书上这两句,东家从小读熟的,东家既是包拍胸脯,救人须救澈,让他二人商量商量,或有妙计,亦未可知。”姜霞初答应下来,即饬听差去请沈老爷。
沈继贤自从乡下被姜霞初骗到衙门里,名曰款待,实则软禁,在他岂有不知?特是鸟已入笼,纵有双翅,又何能腾飞远扬,真教无可奈何了。眼巴巴望徐掌明,掌明又不来,这个闷葫芦难以打破。所有旧时城里心腹到衙门前来探望,早有命令,一概擂揽。所以沈继贤独在衙门中,虽无脚镣手铐,心里比子犯人还要难过,这种日脚出世从未过过。正在思想之际,忽一听差来请,说邵师爷有请,光福徐老爷也在书房相候,请沈老爷即去。沈继贤听到光福徐老爷,晓得掌明已来了多时,这一乐,如同饿小儿见了母乳,随即跟了听差,三脚两步兴冲冲到书房来,彼此相见。此刻姜知县已走出书房,书房中邵师爷做圈做套,徐掌明与沈继贤咬耳朶,告诉他抚宪面谕姜官,此事我与老兄云须归案并办……语言中带一二分见怪沈继贤的口气。沈继贤来时高兴,此时又冷了半截身体,呆看掌明,无言可对。掌明对他说:已交一万五千两银子与邵师爷,托代斡旋。若然不日姓钮的湖州人到来,万一板定面孔,这便如何得了。沈继贤想了半日,说:“……既有姜老爷邵师爷暗中帮忙衬托,天大官司地大银子,倾家荡产亦是报应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,姓汤的不会三十年五十载世袭江苏巡抚,总有走日。等他鸭蛋生脚滚开了,吾们再作计较。此时虎落窟穽,祇堪摇尾乞怜。绍兴人鬼头鬼脑,心存不良,这事落在他手,在他矮檐下,怎敢不低头?当此用人之际,花钱也不能肉痛了,但求太平无事,已为万幸。”他二人咬了半晌耳朶,邵达勤假作吃旱烟出恭,其实在门背后窃听,究嘱绍兴人,听不出苏州人默测测的讲张,听了半日壁脚,一句都没有听出来。不料额角头上搭着些些便宜货,什么便宜货?他把额角靠在门缝里张,门搁条上几条陈年灰尘,一条一条都挂牢在他帽檐上。书房里沈徐二人闲谈,声音放高,门角落诸葛亮邵师爷假登坑亦舒齐,缓步揑了旱烟袋出来。沈继贤看他头上琳琅挂了三四条灰尘,似烟囱管里钻出来的,禁不住要笑出来。徐掌明亦对他看了,不懂,后来听差进来说穿,邵师爷方纔明白。
邵师爷铺张扬厉,说得汤大人如何利害,如何猛烈,正在要吓他二人之际,姜霞初进书房来。沈继贤立起招呼,重言恳托。姜知县素来老奸巨猾,绝不露圭角,仍旧虚与委蛇。正在说东话西,忽见传字房书史荣升掀起门帘进来,打了一千,呈上红纸简帖。姜霞初接来一看,上写“寅愚弟陆陇其顿首拜”。霞初接了这帖儿,不觉呆了一呆:那陆陇其是本府同寅,现任嘉定知县,此人进士出身,道学先生,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