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见徐掌明面色死灰白,额汗赛珍珠,蹲头无语,呆望那张笺纸目不转睛。霞初晓得他心思已慌,神经已乱,趁此机会,叫一声:“掌翁,现在抚台大人亲手书谕,立刻命兄弟上院听训。好得阁下在此,可以当面斟酌。掌翁你大才,看如何办法,可以几面光鲜?”徐亮到此时间竟不亮,掌明竟不明,吓到无可如何,忘形骸哭丧着脸,双膝跪下,口称“大老爷开恩搭救”。此一来,到弄得知县不提防,万不料土皇帝如是不吃斗,姜霞初说:“阿呀呀,掌翁何致于此!万事容缓,或有商量。请起来再说,请起来再说。”掌明掮手揩了一揩额角上汗珠,又磕了一个响头,嘴里连说:“无论如何,总要公祖大老爷搭救!”爬起来,重新颤危危斜坐在坑沿上。
姜霞初心生一计,自己不便与他明言,还是托邵师爷来与之开谈罢,并可免了邵公疑心。想定主意,向掌明道:“掌翁,兄弟有抚院来唤,不容缓去,须上院一行,听抚宪有何吩咐。兄弟无暇相陪,且引与邵师爷处,邵师爷颇有商量,掌翁且往求教,定有一条出路。”掌明连连称感不已,遂即领了掌明径到邵师爷书房里来,绍介攀谈。姜知县假扮好人,亦托了他几句,似乎急匆匆要上院去的形状,与邵徐二人暂别,出了书房,到姨太太那里松骨头,当作上抚台衙门。可怜徐亮,全在暗中摸索。却说掌明到邵师爷书房,又是一种景色,邵师爷工架十足,不比邑尊谦和,且从前又无十分交情,故而格外留神。方纔所看的抚台手谕一封信,姜霞初早已交与师爷,掌明看见他交信的时节重托他代为想法开路,坐了半刻忍不住,只得开口恳求斡旋。邵师爷是何等样人,青石粪坑板愈硬愈臭,摆足臭架子,加二加三,拿这封信上的话头来吓掌明。掌明究属乡下大头亲家公,祇会做关门皇帝,未曾见过世面,怎禁得起他唱绍兴高调来吓?正如西厢记上所说,“吓得倒躲倒躲”,邵师爷看他情状,火到猪头烂,一烙铁荡下去,弗怕皮里弗走油。这种主顾,千年难得虎磕铳。常言道,城里人做坟,乡下人打官司,任汝老白相,总归老毛病摸出来。邵师爷久渴之时,狮子大开口,要他一万五千两纹银,方始代他揩刷。徐掌明当这个当儿,莫说一万五千,就是三万四万两,亦是一口应承,只望代他洗刷。此时深悔来探望继贤,一入衙门,犹之游鱼上钓,自己晓得脱不来身。邵师爷听他一口即应,倒亦懊恅弗多要他一万,事已如此,且拿到一万五千,过一日再想法子。当时逼他交出现款,好在元发庄上徐氏有十余万存款,只消掌明亲笔迹小方图书条子,随到随付。邵师爷等徐亮写好凭条,立刻差人到庄上去取兑现银,不多一刻取到,掌明心裏一半放心,一半吊胆,正要恳求邵师爷设法。孰料姜知县在姨太大房里说说笑笑,方纔与邵达勤做好圈套,骗吓徐亮银子,只等好消息出去分折银子。忽然号房送信到宅门,宅门心腹二太爷丁贵,气喘吁吁赶进姨太大房来,手里拿了一封信函呈与主人。霞初一看封面,两目直定,真是巡抚部院汤大人来的公事。不知信中若何,急把绣花盘内小剪刀翦开一看,立即唤站堂伺候打道上院听训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评
徐掌明既入署,邵达勤又以伪信吓之,妙计无穷,真可称智多星矣。徐掌明以乡间巨猾,作恶横行,凭仗势财,俨然南面。而一到县署,便是银样蜡枪头,松谚所谓乡智不如市呆,洵不诬也。
伪谕才成,真谕又到。文笔有风起云涌之致。
第三十二回 邵达勤隔墙听壁脚 陆稼书入城审赌头
却说姜知县接到宅门丁贵送来抚院汤大人亲笔手谕,翦开一看,方知传唤上院。立即换了衣冠,打道坐轿,赶换上院而来。号房通禀,即命东花厅传见。姜知县出轿进院,见了汤大人,照例请安,招呼旁坐。汤抚台谕:“贵县办事勤敏,沈继贤正犯,不动声色既已捉获,须将他同党徐掌明,一同捉到归案讯办。”姜知县听大人说停,遂即离座打了一千:“启禀大人,天网恢恢疏而不漏,卑职奉大人面谕之后,连夜下乡,并将徐掌明骗到登岸,未及半刻。正拟上院来密禀,而大人手谕适至。”汤抚台听罢,掀髯哈哈大笑,点头说:“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!贵县好能干!”面谕:“此案,本部院已去唤那第一进睹场的湖州朋友钮公,来城与贵县同审就是了。”姜知县听了莫明其妙,只得连声种树。汤抚台遂饬巡捕吕超琼,将沈案犯妇练氏,令官媒孟婆移押吴县监中,并将五百余两牙筹一应交与姜知县带回,一俟湖州人到来,即行审结可也。谕毕端茶送客,姜霞初出来,与文巡捕吕超琼握手相见,称兄道弟假知己了一番。吕超琼早把官媒孟婆唤到,孟婆即在抚辕官厅见过姜令,姜知县吩咐好好把沈女犯练氏送入本县监房,归案并办。孟婆答应,下去料理不提。姜知县与吕超琼握别,升轿打道回衙,坐在轿中一路思想:那湖州姓钮的是引领抚台入局赌钱勘破机关的朋友,究不知何人?此刻宪谕,要等他到了开审,这疑团可以冰释了。
吴署离抚院一箭之路,转瞬间已回本衙。知县出了轿,不进签押房,即到邵师爷书房里来。师爷正与徐掌明长谈,邵徐二人见知县回衙,立起来招呼。徐掌明一个心直跳到喉咙口,几乎跃出腔子,一阵火冒穿迷丸宫,两只耳